數學課的粉筆灰在陽光里飄。江星辰盯著黑板上的函數圖像，眼皮發沉——昨晚刷題到兩點，此刻老師的聲音像隔了層棉花，嗡嗡的，聽不真切。

“江星辰?！?

講臺方向傳來一聲輕喚。她猛地抬頭，對上數學老師鏡片后的目光，手忙腳亂地翻筆記本。旁邊的蘇皖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悄悄把自己的練習冊往中間推了推，上面用紅筆標著重點。

“這道題的輔助線，”老師敲了敲黑板，“思路再理一遍。”

江星辰捏著筆的手心有點汗。她其實會做，只是腦子還沒從混沌里轉過來。蘇皖在桌子底下沖她擠眼睛，嘴型比著“垂線”。她定了定神，順著這個思路往下說，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

坐下時，后背松了口氣。蘇皖遞過來一張紙條，用圓珠筆寫著：“下節課體育課，要不要去小賣部搶冰棒？”

江星辰回了個“好”，把紙條疊成小方塊塞進校服口袋。窗外的天很藍，幾縷云飄得很慢，操場邊的白楊樹葉子綠得發亮。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樣的日常，只剩下不到一個小時。

下課鈴剛響，走廊里就炸了鍋。抱著籃球的男生往操場沖，女生們湊在一起討論周末的電影，江星辰被蘇皖拽著往樓下跑，手里還攥著沒來得及收的數學練習冊。

“快點，去晚了小賣部的綠豆冰棒就沒了?！碧K皖跑得飛快，馬尾辮在身后甩來甩去，“我媽說今天有雷陣雨，體育課說不定要改自習。”

“改自習才好，”江星辰喘著氣笑，“我正好補覺?！?

兩人剛跑到教學樓門口的廣場，蘇皖突然停住了。她仰著頭，眼睛瞪得很大，手指著天空：“星辰，你看那是什么？”

江星辰順著她的目光抬頭，心臟猛地一縮。

原本湛藍的天，不知什么時候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像被稀釋的血。不是晚霞那種溫暖的橘紅，是透著股寒意的、發暗的紅，正從東邊的天際線往頭頂漫，速度快得嚇人。

“是晚霞嗎？”江星辰皺著眉，“可現在才下午兩點……”

話沒說完，一道聲音憑空炸響。

不是從廣播里出來的，也不是任何人的喊聲，就那么懸在半空中，清晰得像是貼在耳邊，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全球災變預警啟動，倒計時十分鐘?！?

廣場上的喧鬧瞬間消失了。抱著籃球的男生停住了腳步，討論電影的女生張著嘴，連遠處操場上傳來的哨聲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茫然地抬頭，試圖找到聲音的來源。

“誰在開玩笑？”有個男生的聲音發顫，“是哪個班的惡作劇吧？”

沒有人回答。那道聲音又響了起來，一字一頓，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全球災變預警啟動，倒計時九分四十秒?！?

恐慌像水紋一樣，從廣場中心往四周擴散。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低年級的女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拽著旁邊同學的胳膊發抖。緊接著，人群開始騷動，有人往教學樓里跑，想回教室拿手機；有人往校門口沖，大概是想回家；更多的人站在原地，手腳冰涼，不知道該做什么。

“去操場！”江星辰突然抓住蘇皖的手，“操場空曠，離建筑物遠！”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想到這個，可能是以前在災難紀錄片里看到的。蘇皖被她拽得踉蹌了一下，下意識地跟著跑：“星辰，到底怎么了？那聲音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江星辰的聲音也在抖，但腳步沒停，“先去安全的地方！”

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混亂像潮水一樣涌來。有人被推倒了，發出哭喊；有人踩著別人的書包往前擠；教學樓的玻璃突然“哐當”一聲碎了一塊，碎片掉在地上，驚得人群又是一陣尖叫。

“大家不要亂！”一個戴著眼鏡的男老師站到臺階上，揮舞著手臂，“都去操場集合！保持秩序！”他的聲音很快被嘈雜淹沒，自己也被涌動的人潮擠得東倒西歪。

江星辰拉著蘇皖，在人群里艱難地往操場挪。地面開始輕微地晃動，像坐火車時遇到的顛簸，但更有規律，一下一下，震得人腳心發麻。

“你感覺到了嗎？”蘇皖的聲音帶著哭腔，“地在動……”

江星辰沒說話，只是攥緊了她的手。她看到有老師在試圖把摔倒的同學扶起來，有高年級的男生站成一排，想擋住擁擠的人潮，但很快就被沖散了。人類在突如其來的恐懼面前，好像一下子變回了沒頭的蒼蠅，所有的理智和秩序，都碎得像剛才掉在地上的玻璃。

就在這時，天空的紅色突然變深了。像是有人往水里倒了墨，那股暗紅色迅速蔓延，把最后一點藍色也吞沒了。風里開始帶著股奇怪的味道，不是塵土味，也不是樹葉的味道，有點像鐵銹，又有點像消毒水，嗆得人忍不住咳嗽。

“倒計時五分鐘。”

那道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時，地面的震動突然加劇。不再是輕微的顛簸，而是劇烈的搖晃，江星辰感覺自己像在船上，腳下的水泥地像波浪一樣起伏。廣場邊緣的花壇突然裂開一道縫，泥土混著斷了的花枝往下陷，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裂縫！”有人尖叫著往后退。

更多的裂縫開始出現，像蜘蛛網一樣在廣場上蔓延。最寬的一道已經能塞進一條腿，里面冒著絲絲縷縷的白氣，不知道有多深。有個女生沒注意，一腳踩空，半個身子陷了進去，旁邊的人想去拉，卻被裂縫突然擴張的力道帶得也往前傾。

“別拉了！快松手！”一個體育老師吼道，他自己也被震得站不穩，“裂縫在變大！”

蘇皖突然抱住了江星辰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她的肉里：“星辰，我怕……我想回家……”

江星辰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緊了。她想安慰說“別怕”，可喉嚨像被堵住了，發不出聲音。她看到蘇皖的眼淚掉了下來，砸在手背上，滾燙的。周圍的人也在哭，有人在喊“媽媽”，有人在喊“救命”，這些聲音混在一起，像一把鈍刀子，割得人心里發慌。

這就是人類在災難面前的樣子嗎？不是電影里的英雄壯舉，不是小說里的冷靜應對，是哭，是怕，是想抓住點什么，卻又不知道該抓向哪里的絕望。

震動越來越厲害，廣場中央的旗桿開始傾斜，國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紅得刺眼。江星辰看到校長舉著個擴音喇叭，站在臺階上，喇叭里傳出的聲音斷斷續續，全是雜音，根本聽不清在說什么。他身邊的幾個老師，臉上也全是驚恐。

“我們往那邊跑！”江星辰突然看到操場旁邊有一片空地，那里沒有任何建筑物，只有幾棵老槐樹，“去那邊！”

她拽著蘇皖，拼命往那邊擠。腳下的裂縫越來越多，好幾次差點踩空。有個男生從旁邊跑過，撞了她一下，江星辰踉蹌著差點摔倒，蘇皖一把拉住了她。

“小心點！”蘇皖喊道。

就在這時，腳下的地面突然猛地往下一沉。

不是裂縫，是整個廣場的地面，像一塊被壓碎的餅干，從中間開始塌陷。江星辰感覺自己的身體瞬間失去了支撐，失重感像潮水一樣裹住了她。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抓蘇皖，指尖擦過她的手背，抓住了她的手指。

“蘇皖！”

“星辰——！”

蘇皖的臉在她眼前放大，滿是驚恐和絕望。江星辰死死攥著她的手，可塌陷的速度太快了，那股往下拽的力量大得嚇人，她感覺自己的胳膊快要被扯斷了。

周圍全是尖叫聲，還有物體墜落的轟隆聲。她看到剛才那個舉著喇叭的校長，也跟著地面一起往下掉，喇叭從手里飛了出去，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掉進了更深的黑暗里。

這就是人類的結局嗎？在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在熟悉的學校廣場，掉進一個突然出現的、深不見底的洞里？

江星辰的手指越來越滑，她能感覺到蘇皖的手正在從她掌心一點點抽離。她想喊，想用力，可喉嚨里像被塞了棉花，發不出一點聲音。

最后，蘇皖的手指還是從她掌心滑了出去。

江星辰只覺得眼前一黑，耳邊只剩下呼嘯的風聲，還有自己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她像一片被狂風卷落的葉子，墜向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腦子里閃過的最后一個念頭是：剛才那張紙條，還沒來得及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