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里沒監控,江宴憑自己本事查到了柳夢綺的銀灰色奧迪,看著監控里它開出津南。
尹樂駒:“老板,我帶兄弟去截他!”
江宴眸中焦灼漸褪,眉峰卻蹙得更緊,狐疑之色越發凝重,“給我把門看牢,不準他們靠近。”
尹樂駒得令而去。
晚上九點,柳夢綺駕車到江宴紅寶山的別墅門口,她拎著一個黑色紙袋下了車,心跳如擂鼓。
別墅區死寂。
高昂的地價與規劃,確保每棟宅邸都如同獨占山頭。
此刻深陷于濃稠黑暗,只有刺骨寒風呼嘯,更添幾分孤寂森然。
柳夢綺望著這片“領地”,心頭只剩駭然與對財富的敬畏。
姜逢一直沒回去,電話聯系不上,她擔心他卷了她的新車跑了,又不敢直接問江宴,只能連夜忐忑前來探探虛實。
門鈴響了足有四五分鐘,才等來緩慢沉重的腳步聲。
開門的是江宴重金聘請的保鏢——薄威。寸頭、背刀、面容兇悍異常,魁梧的身型堵在門口,尤為顯眼的是他殘缺的右耳。
柳夢綺嚇得手一哆嗦。她素來混跡斯文圈子,何曾直面這般煞氣?想掉頭逃跑已來不及,只得硬著頭皮,聲線發僵:“這些是姜逢落在我車上的行李,我給他送過來。”
薄威的聲音很沉悶,“沒有姜逢。”
“打擾了!我去其他地方找找。”
柳夢綺轉身就走,車不車已經不重要了。
幾乎是同時,江宴牽著愛犬“老六”散步歸來。她不動聲色地將手電光束打在柳夢綺手中的紙袋上,光柱穿透黑暗,卻并未照亮袋中事物。她沉默著,靜待柳夢綺開口。
柳夢綺眼神往江宴身后墨黑的樹林看了看,沒有任何人影,她懸著心說:“姜逢的東西。”
江宴奇怪地掃她一眼,帶著一絲疏離的困惑:“姜逢?”
顯然江宴壓根不記得姜逢的名字,這下柳夢綺徹底慌了,有種陰溝里翻船的崩塌感,“他,他沒去找你嗎?”
江宴眼神驀地一亮,唇角勾起一抹冷嘲,精準總結:“所以,這個姜逢開著你的奧迪,拿著我的名牌包,鉆石耳釘,逃離津南了。”
她故意的,事實是否如此并不重要。
柳夢綺氣得把紙袋子砸地上,躥進舊車手忙腳亂發動車子,她要去報警!
她的新車今天才開第一次!
江宴卻慢條斯理地踱步到車前,抬手虛攔:“老師,我已經報警了,警察說會查的。不過我看,希望不大!至少不會太快有結果。”
柳夢綺僵在原地,隨即猛地將舊車開得嘎嘰作響,狼狽地沖入了夜幕。
薄威拍了拍正低頭嗅紙袋的“老六”,阻止它探究不明物。
他彎腰拎起袋子,動作間,袋中“啪嗒”滑落一本巴掌大的舊相冊。
相冊頁數寥寥,全是姜逢與不同人的合影。每張照片中,他都戴著墨鏡,笑得燦爛又沒心沒肺。
相比下午短暫會面時的畏畏縮縮少年老成,照片里的他倒像個沒長大的青春少年。
江宴目光落在相冊上,心頭沒來由地軟了一下:“收著吧!應該是珍貴的東西。”
薄威拎著袋子跟在江宴身后進屋,“他是誰?”
江宴想到他能忍得下柳夢綺,皺著眉敬佩說:“一個吃軟飯的騙子。他不挑食,牙口這么好。”
薄威嫌惡看著手里的東西,隨手丟到雜物間,“她的意思是把人轉送給東家你了?”
江宴自感冤枉,揪著老六的耳朵玩,“我就多看了他一眼,我這雙眼睛,天生桃花眼,看狗都深情,”她無語窩進沙發,無奈扶額,“別有用心的人最會自作多情!”
薄威沉聲糾正:“東家,你不是桃花眼!你是柳葉眼,內蘊鋒芒如刀,非桃花。”
江宴猛得摟緊老六的狗脖子,老六吐著舌頭一臉呆萌。
江宴猛親兩口松開它,起身雙手背后,踱著步憶往昔唏噓說:“柳葉眼照理說兼具桃花眼的嫵媚和丹鳳眼的氣勢,想當年,我眼里要是能多一分桃花婉轉,周大導就能力排眾議選我了,現在我肯定是影后!”
薄威忠實地跟在身后,不咸不淡地潑冷水:“東家,單靠打戲是不可能得影后的,你就不是會做戲的性子。”
江宴腦中閃過唐睿的身影,抬腿狠狠踢了下旁邊的欄桿——得找個由頭把這礙眼的踢開。
“也對!我只會陰陽怪氣別人!”
兩人行至書房,書桌上攤著一份關于城南皓月嶺荒廢游樂場拆除改建影視基地的企劃書。
“游樂園”三個字驟然攫住江宴的視線,她盯著“游樂園”三個字出神。
皓月游樂園是沈知存在津南做的第一個項目,因為江宴喜歡風車,他說什么也要在游樂園里建摩天輪。
小江宴據理力爭:“摩天輪是圓的,風車只有轉起來才是圓的,它們不一樣。”
沈知存哈哈大笑,“爸爸把風車畫在輪盤上,它就是一個超級大的風車了呀!”
小江宴開心得不停拍手,“爸爸,超級大是多大?”
“超級大就是只要你站在津南,就肯定能看到爸爸送你的大風車。”
一個不發達的城市,建一個游樂園已經不正常,還在在其中突兀豎起一座畫滿風車的巨型摩天輪,那格格不入的執著與浪漫,成了最顯眼的靶心。
薄威輕聲提醒:“東家,不早了,明日再看吧!”
江宴回神,走到窗邊往游樂園方向看去,視線穿透夜色,那早已斑駁褪色的巨大輪盤依舊頑強矗立。它飽經風雨,卻是這片土地最不容忽視的存在。
“……它?”江宴的聲音冷硬如鐵,“它是沈知存假公濟私、中飽私囊的鐵證!”
她從別人手里搞到了當年老案新查的卷宗,冰冷的書頁摩擦著指尖,江宴的目光像把錐子,死死釘在物證照片上。
那是所謂報損的“精密零件”金屬管內部切割面的放大圖。灰蒙蒙的金屬背景上,幾顆未經切割的石頭突兀地嵌在內壁,形狀不規則,卻透著一種不祥的異光——鉆石原石。
她的手指沒有停留,迅速翻動那些泛黃的紙張和照片副本。最終停在某一摞厚厚的進口貨物交接清單和報損確認報告上。這些文件,才是核心。
她準確找到了那張被海關現場查獲的“問題批次”清單簽名頁。江燦簽的每一份接收確認單,沈知存都在上面簽了“準予放行入庫”。
這批致命的“廢品”,正是踏著他親手放行的通道,進了國門。她的母親江燦,不過是他選定在文件上簽字、站在前臺頂雷的那個“執行者”。
一個糊里糊涂簽下自己死亡通知書的替死鬼!
父親沈知存,是那把磨得鋒利、遞筆給她、并微笑著推她走向斷頭臺的劊子手。
檔案白紙黑字寫得清楚:主犯:江燦。利用其為皓月游樂園采購特種游藝設備之機,勾結境外團伙,于設備附屬精密部件內夾藏高價值走私物品(含未經申報的工業鉆石原石)偷運入境。數額巨大,情節惡劣,證據鏈確鑿,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相關責任人:沈知存。作為項目總負責人,存在嚴重管理失察問題,鑒于其對本項目具體操作涉入程度不深……(文件措辭官方模糊,只提到內部處分)。
“管理失察?”一聲低不可聞的嗤笑從江宴喉嚨里擠出來,冰冷刺骨。
心中最后一點虛幻的念想,“父親的愛”、“母親的溫暖”,被這冰冷的事實徹底碾碎、風干,化作齏粉。
恨意如同最濃烈的腐蝕劑,瞬間燒穿了所有基于血脈的軟弱和猶豫。
窗外,皓月游樂園的摩天輪像一個巨大的、褪了色的問號,戳在城市的夜空上。那曾是她童年關于“巨大風車”美夢的象征。如今再看,那分明是母親江燦的恥辱柱!是生父沈知存戴罪勛章的展示臺!
指甲在光滑的桌面上狠狠一刮,發出令人牙酸的銳響。
江燦槍決那一天,她越獄出逃,最終死在大竹山梵別墅群的大爆炸里,負責轉運的警察全都殉職。
江宴抓起書桌上那張舊相框里僅存的三人全家福——背景里摩天輪初具雛形。
面無表情地,拇指用力一掰。
咔嚓。沈知存那半邊含笑的臉碎裂跌落。
再一掰。母親江燦溫順的臉龐也化為碎片。
徒留相框里年幼的自己,空洞地笑著。
江宴走到壁爐邊,毫無留戀地將手中兩張照片碎片扔進跳動的火焰里。火舌貪婪地舔舐、卷曲,瞬間將虛假的溫情吞沒,化為飛灰。
“既然有人提起,那便是有人念念不忘,我江某人贈一回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