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油門，車子沖入風雪。

暖氣緩緩涌出，卻驅不散江宴心頭的燥郁，她猛地一捶方向盤。

柳夢綺揣著明白裝糊涂，求她辦事竟敢用沈知存和江燦那點腌臜破事來拿捏她？

哼！

她江宴能在津南這虎狼環伺之地混到如今的地位，靠的從來不是要什么虛頭巴腦的臉面名聲！

“我當這個‘慈善家’，是為了更體面、更合法地摟錢！不是為了刮西北風，白白便宜你們這群吸血鬼！”

涌蓮河蜿蜒穿過凌云公園，潭子橋跨河而臥。

時值隆冬，河面結了層薄薄的冰，像是渾濁河床上覆蓋的一層脆弱玻璃，輕薄得連片完整的雪花都托不住，紛紛揚揚落入灰暗的水中消失不見。唯有河岸邊裸露的褐色土地上，積雪堆積起來，鋪成一片干凈的白。

幾個孩子紅著臉蛋，正在雪地上追逐奔跑，留下一串串深淺不一的黑色腳印，此刻又聚在河邊，呵著白氣，用小石子比賽著砸那薄冰，發出“咯咯”的笑聲和清脆的碎裂聲。

橋下，唐睿在車里坐著，遠遠看到江宴的車燈劃破風雪出現，他立刻像上了發條般推門下車。

臃腫的白色長款羽絨服幾乎將他裹成了球，夸張的厚毛線帽拉得極低，蓋住了半只耳朵，口罩遮住口鼻，只露出一雙被凍得通紅、濕漉漉的眼睛。他懷里揣著個大大的暖手袋，像彈力球一樣對著江宴來的方向砰砰跳跳。

江宴停下車把車窗搖下，凜冽的風雪立刻灌來一脖子，她下頜線繃緊，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進來！”

唐睿非但沒上車，反而把臉湊近車窗，那雙泛紅的眼睛里滿是固執和期盼。

他把暖手袋夾在腋下，雙手胡亂地在空氣中比劃出一個籃球大小的圓，聲音透過厚厚口罩，模糊不清卻又異常黏糊：“不！我好不容易從家里出來的！江宴，我一定要堆個雪人！哪怕就堆一個小小的、這么點大的！”

他生怕江宴拒絕，語氣軟了下來，帶著點委屈，“你電話里答應了的呀…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不能說話不算話，是不是？”

江宴看著他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樣子，只覺得一股無名火噌噌往上冒。

她猛地推開車門，車外的寒冷激得她五官瞬間不受控制的扭曲，讓她忍不住牙關一緊。

幾步沖到唐睿身邊，她毫不憐惜地伸手推搡他那臃腫的腰腹：“給我進車里！凍出個好歹，你媽轉頭就能活剮了我！聽話！下次，等天氣再好點，你身體養得更結實點再說！”語氣半是命令半是安撫。

唐睿卻犯了倔，雙手死死撐住車頂棚，用全身力氣抵抗推力，“江宴，津南不會年年下雪，就算明年也下雪，它和今年的雪也是不一樣的！因為我堆雪人的心情不一樣。”

江宴氣得閉了閉眼。

身上的羊絨大衣看似精致，在這零下十幾度的濕冷空氣里簡直如同薄紙一張。寒氣無孔不入，她感覺自己的骨頭縫都在滲冰渣。

江宴要風度，大冬天從來不穿羽絨服，她覺得自己年輕力壯總不可能被凍死。

但現在她無比確定——自己遲早會被這個作精氣死！

最終，兩個身影，一個裹得臃腫笨拙，一個穿得單薄挺括，憋屈地蹲在兩輛車狹窄的縫隙之間，開始堆雪人大業。

唐少爺剛彎下腰用手攏了兩次雪，就夸張地倒吸冷氣，舉著凍得發紅的手指嚷嚷：“啊……不行不行！我手麻了！沒知覺了！”說著就把手指塞進暖手袋里，一臉可憐巴巴。

江宴抬眼，那眼風鋒利得能殺人。

唐睿立刻賠上笑臉，笑容在那厚厚的“裝備”里顯得模糊不清：“別生氣！堆！肯定堆完！我歇一分鐘就好！”

時間在風雪的嗚咽中緩慢流淌。

一個圓墩墩的、高度只到江宴膝蓋的雪人終于顯出了雛形，身體滾圓，腦袋也滾圓，透著一股笨拙的憨氣。

江宴取下黑色碎鉆耳釘，摁進雪人的臉上做眼睛。接著，她又從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支口紅掰斷一截，涂在雪人眼睛下方當殷桃小嘴。

一張抽象派的臉就完成了，江宴看笑了，“唐睿，把你的圍巾給我。”

唐睿早就躲車子里吹空調玩游戲了。

江宴不敲門，直接踹車門，冷臉看著里面的人。

唐睿哪里敢開門，丟下手機捂著胸口表示他不舒服，徑直開車走了。

江宴無語至極，她今天背的包正是唐睿送的，江宴把包勒在小雪人脖子上，一根香煙插在口紅邊上，氣鼓鼓說：“你最好有事，不然姐姐送你進醫院。”

茬都送上門了，找是一種禮貌。

江宴在車上打了好幾個噴嚏才罵罵咧咧開車走人。

她走后不久，那輛銀灰色奧迪緩緩駛了過來，車里只有姜逢一個人。

之前在四月歌舞廳停車場，他剛落荒而逃沒多遠，就被柳夢綺堵了個正著。

“江宴這女人強悍冷血，說一不二。我想要在她那里討點便宜，只能從她也好色這點下手。”

柳夢綺的手原本要去摸姜逢的臉蛋，卻在半空停住，轉而搭上他的手背，“這方面，我有豐富經驗。”

姜逢聽罷，心頭又是怒氣翻涌，又隱隱有幾分不可言說的竊喜。他猛地抽出手，狠狠在褲腿上擦了幾下，“你真把我當鴨子了？”

柳夢綺臉色一冷，立刻端正了坐姿，板著臉說：“那算了，你打聽的事，我忘了。”

姜逢伸手給自己搭脈搏，跳得跟百米沖刺似的，“鴨子腿短，萬一你們兩條船方向不同，就別怪鴨子選好船了。”

柳夢綺氣得連拍他大腿好幾下，那腿瘦得幾乎只剩骨頭：“我圖名聲江宴做生意，不會有分歧的，你放心！再說你伺候好了江宴，好日子這輩子過不完的。”

她語速飛快，目光緊盯著姜逢，“別磨蹭了！車鑰匙拿著，馬上去追江宴！我猜唐睿肯定會惹江宴生氣，我看她正好對你有點意思，這機會你還不趕緊抓住？”

姜逢沉默了兩秒，他收斂起所有佯裝的玩味和調笑，眼神驟然變得銳利而執著，緊緊盯著柳夢綺：“那好，先告訴我——當年孤兒院那場火，是怎么燒起來的？”

“火源在廚房，據說是當時有個小孩躲在里面抽煙點著的。”柳夢綺被這突如其來的正經和凝重問得措手不及，幾乎是下意識地回應。

“哪個小孩？”姜逢的聲音低沉而壓迫感十足，每一個字都像釘在心上。

柳夢綺徹底愣住了，她哪里知道是哪個？

“我去查！肯定查清楚！”她敷衍著保證。

姜逢看著后視鏡里的自己，戴著墨鏡好像算命的黑瞎子。

黑瞎子可以靠算命養家糊口，他靠臉，靠不要臉的茍延殘喘著。

他認得雪人身上的都是好東西，下車把耳釘和包拿走了，這一趟也算沒白來。

等江宴想起她包上的掛飾娃娃沒取下來立馬調頭回去取的時候，只剩嘴唇的雪人腦袋被掰斷崩在一邊。

“喂，我的東西被搶了，我要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