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圖書館的空調像個垂暮的哮喘病人,呼哧呼哧地吞吐著冷氣,混雜著舊書頁的塵埃味與地板蠟的淡腥。
溫歲抱緊筆記本電腦和厚重的《新媒體與社會》教材,穿過一排排掉漆的櫻桃木長桌,終于在二樓最偏僻的角落落座——離沈硯整整五條長桌的距離。
這是個完美的位置,她能清晰看見他后頸那幾縷不馴服翹起的碎發,在陽光里泛著微棕的光澤,又不至于暴露自己頻頻投去的目光。
下午四點的陽光正盛,透過南面那扇彩繪玻璃窗,將圖書館分割成明暗交錯的劇場。光斑落在沈硯的側臉上,切割出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唇線,暖金色鍍在他的皮膚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戴著簡潔的黑色降噪耳機,指尖在鍵盤上跳躍的速度快得驚人,如同彈奏一首無人聆聽的電子鋼琴曲。規律的敲擊聲越過書架,敲在溫歲的心尖上,癢癢的。
她屏息打開一個空白文檔,指尖在鍵盤上猶豫片刻,敲下帶著小心思的標題:如何與冰山校草組隊而不被凍傷?
隨即,在第一行寫上:【Step 1:假裝認真學習,實則偷看?!?
然而,她指尖還未從鍵盤上完全離開文檔屏幕右下角突然憑空彈出一條簡潔的藍色提示框——【Y邀請你協同編輯】
溫歲指尖猛地一顫,胳膊肘撞向桌角的咖啡杯。幸而蓋子蓋得緊,深褐色的液體只是在杯壁上狂涌了一下,驚險地未傾瀉而出。她手忙腳亂扶穩杯子,心口像揣了只失控的兔子。
屏幕那頭的光標已悄然移動,像一只洞察人心的幽靈,不緊不慢地在她的那行“偷看指南”后,敲擊出冷靜的補充:【Step 2:行動準則被當事人截獲?!?
溫歲:“……”
她幾乎是僵硬地抬起頭,脖頸發出輕微的“咔”聲。
果然,沈硯不知何時已摘下了耳機,隨意掛在頸間。
他一手撐著下巴,微微側過身子,正隔著幾排書架和攢動的人頭看著她。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時的疏離淡漠,漆黑的瞳孔里像是揉進了一點細微的光,跳躍著若有若無的、帶著促狹意味的笑意。
圖書館的背景音仿佛瞬間消失了?!皽赝瑢W,”他無聲地用口型說,唇角勾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要專心?!?
轟——一股熱浪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溫歲感覺自己整個人像是被架在文火慢烤的蝦米,臉頰燙得嚇人。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筆記本電腦屏幕狠狠轉向冰冷的墻壁,仿佛想埋葬自己那點少女心事。
心臟在胸腔里狂轟濫炸,震得她耳朵嗡嗡作響。
她深深埋下頭,手指死死攥著書頁邊緣,只盼望腳下光滑的水磨石地板能裂開一道縫將她吞噬。
時間在尷尬和羞恥中艱難爬行到五點整。
尖銳的哨音刺破了圖書館的靜謐,緊隨其后的是管理員疲憊但洪亮的廣播通知:“緊急通知!因南區電路突發故障需緊急檢修,全館將于五分鐘后暫停供電。請各位同學務必在五分鐘內帶好隨身物品,有序離場!重復一遍……”
原本安靜的自習區頓時炸開了鍋。大部分人像受驚的鳥雀般匆忙起身涌向樓梯口。溫歲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向沈硯的方向——那個角落紋絲未動。
他重新戴上了耳機,修長的手指依舊在鍵盤上平穩地飛舞,屏幕幽藍的光映著他沉靜的側臉,仿佛周遭的混亂與他無關。
溫歲內心天人交戰。
她慌慌張張掏出手機,在幾乎空白的好友列表里精準點開置頂的【羨崽】頭像,手指在屏幕上敲出飛快的亂碼:【圖書館停電啊啊啊??!救命!我該怎么辦?要不要趁亂先跑?在線等急急急!!!】
幾秒后,好友林羨的信息如炮彈般砸過來:【跑什么跑!溫小歲你腦子被舊書糊住了嗎?!天賜良機懂不懂?!給我上!壁咚!鎖喉!給爺沖?。?!】
溫歲盯著屏幕上一連串的感嘆號,眼前發黑。她顫抖著手指艱難地拼寫著“我……”字后面的“不敢”和“不會”,指尖還沒觸及發送鍵——
唰!仿佛一只巨大的黑手瞬間捂住了整座圖書館的燈眼。所有的光,頃刻熄滅,不留一絲余地。
絕對的黑暗如粘稠的海水般瞬間吞沒了整個空間。應急燈在遙遠墻角艱難地亮起幾點慘綠幽光,微弱得僅能勾勒出書架猙獰如怪獸骨骼的輪廓。
溫歲心中的恐慌像冰冷的藤蔓從腳踝纏繞而上。心臟驟停了一秒,下一秒又瘋狂地擂動著胸腔。她下意識向前伸出手,在虛空中徒勞地摸索著桌沿以尋求支撐點。
指尖沒有觸到冰冷的木料,卻意外地、結結實實地貼上了一種帶著體溫的、細膩的棉質布料。溫熱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還帶著一絲極其淡的、像是陽光曬過的衣櫥味,混雜著一點干凈的皂香。
是沈硯的衣袖。
手腕驟然被一只干燥而沉穩的手輕輕包裹住。對方的指尖微涼,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度和安撫般的鎮定。溫歲的指尖無意間貼上了他手腕內側的皮膚,清晰地感受到皮下那堅實跳動的脈搏,一下,又一下,強勁而規律,竟比她混亂的心跳更像是黑暗中的唯一指引。
“別動?!彼穆曇舻偷偷?、幾乎擦著她的耳廓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力量。在絕對的黑暗中,聽覺被無限放大,那聲音仿佛有了形狀。
下一秒,他并未松開她的手腕,反而緊了緊力道,語氣毋庸置疑:“跟我走?!?
溫歲的大腦已然宣告全面死機,所有關于壁咚鎖喉的“劇本”煙消云散。她的身體卻像被植入了默認程序般,乖乖地、無比順從地跟著那股牽引她的力量站了起來。
他的掌心溫暖干燥,指尖的微涼在這混亂的燥熱中分外分明,握在她纖細的手腕上,如同觸碰一塊溫潤細膩、因她體溫而微微發暖的和田玉。她甚至能想象出他骨骼的輪廓。黑暗中,唯有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咚咚咚……仿佛要將整個搖搖欲墜的老圖書館都震垮。
應急燈那點慘淡的綠光只勉強映出沈硯一個極其模糊的輪廓,像剪影般不真實。他帶著她,靈活地在堆積著雜物和散落書本的地面穿行,精準地繞開一排排高聳的書架迷宮。他的腳步并不快,卻異常穩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安全點,沒有一絲猶豫,如同在自家后院閑庭信步。
“你……怎么會對這里這么熟悉?”溫歲緊貼著他的后背,幾乎是屏著氣息小聲問。黑暗模糊了方向感,卻讓彼此間的距離感奇異地消失了。
沈硯沒有回頭,聲音里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或許是只有她才能捕捉到的輕微笑意:“小時候,有段時間經常泡在這里避暑。管理員是我……一位長輩。”
“長輩?”溫歲下意識追問,被這個新信息驚到,冰山校草的童年軼事?
“嗯,”他的聲音低沉地應了一聲,“后門鑰匙是秘密。”他沒有過多解釋,但握著她手腕的手指似乎不經意地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