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裂痕之下,心靈永航
書名: 瞬間永恒:夢境治療師作者名: 周泓棠本章字數: 3429字更新時間: 2025-07-28 11:10:00
禾城的“黑色雪災”,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在之后數日甚至數周內,依舊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茶余飯后、網絡空間里持續蕩漾。
官方在事發后第二天就給出了一個看似“科學”的解釋:某處地下老舊化工管道因連日雨水侵蝕發生微量泄露,某種罕見的、具有光敏特性的化學物質隨雨水揮發,在特定光照條件下與空氣中懸浮微粒結合,形成了短暫且局部的“黑色沉降物”現象。至于那震感、巨響和惡臭,則被歸咎于附近一處建筑工地的不規范操作導致的小型地質擾動和沼氣溢出。公告措辭嚴謹,邏輯似乎能自洽,呼吁市民不信謠不傳謠。
然而,民間的聲音卻像野草般頑強生長,編織著遠比官方解釋更離奇的版本。
“什么泄露!我親眼看見那黑雪是從天上飄下來的!像星星碎了一樣!”
“對對對!落在手上涼颼颼的,化了就剩點黑灰,一點怪味都沒有!哪像化學品?”
“那天在青石橋附近的人都說,看到一輛公交車陷在爛泥塘里,泥塘里還伸出白花花的人手!后來黑雪一下,全沒了!”
“聽說那輛公交車的司機是個高人!能通靈的!是他做法才止住了災禍!”
“瞎說!明明是天禧冠面館的李老板心誠,面館的香氣驅散了邪祟!”
“我二舅姥爺的鄰居的同事就在那輛車上!他說那司機最后吐血昏迷了,是被個怪人拜了一拜才醒的!”
……
流言蜚語,越傳越玄。2路公交車和天禧冠面館,無意間成了這場都市傳說的核心地標。有好事者專程跑到公交站牌下拍照,或是在面館門口探頭探腦,試圖尋找“高人”的蛛絲馬跡,惹得老李不勝其煩,揮舞著撈面笊籬罵罵咧咧地趕人。
風暴的中心,卻異常平靜。
慕云笙在天禧冠后面的小隔間里,昏昏沉沉地躺了整整兩天。身體上的傷痛——胸腹的鈍痛、指關節的骨裂、精神的透支——在老李一天三頓變著花樣投喂的熱湯面(清湯素面、紅燒牛肉面輪番上陣)和幾貼不知從哪個老中醫那里弄來的膏藥作用下,以驚人的速度愈合著。第三天清晨,他就能自己扶著墻慢慢走動了。
但有些東西,卻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靈魂的底層。
夜深人靜時,當面館的喧囂散去,只剩下窗外淅瀝的雨聲(禾城的雨季似乎格外漫長),慕云笙會清晰地感到一股源自骨髓深處的寒意。那不是物理上的冷,而是仿佛來自某個冰冷深淵的、無形的氣息殘留。它盤踞在意識最幽暗的角落,偶爾會在他放松警惕時悄然彌漫,帶來一陣心悸,眼前甚至會短暫閃過渾濁洪水翻滾的畫面,耳畔響起若有若無的、屬于溺亡者的空洞嗚咽。
那是深入陳默絕望核心的后遺癥。那片由數十年痛苦和終極自責凝聚成的精神煉獄,其冰冷和沉重,并非一次情感的宣泄就能徹底抹平。它如同某種精神上的“凍傷”,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慕云笙知道,這份寒意,這份偶爾閃現的幻聽幻視,或許將伴隨他很久,甚至……永遠。這是作為“心靈治療師”,深入他人精神風暴中心所必須支付的代價。他默默承受著,如同戰士承受著傷疤。
第四天,身體恢復了大半的慕云笙,不顧老李的勸阻,執意要回到他的2路公交車旁。
清晨的公交停車場,彌漫著機油、尾氣和晨露混合的氣息。一輛輛公交車整齊排列,如同沉睡的鋼鐵巨獸。慕云笙高大的身影在其中穿行,腳步還有些虛浮,但眼神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沉靜。他很快找到了他那輛熟悉的“伙伴”。
它靜靜地停在那里,車身沾滿了干涸的泥漿,尤其是后半部分,泥點斑駁,顯得格外骯臟狼狽。車窗玻璃上還殘留著雨水沖刷后留下的水痕印記,地板上想必也還有那些黑色雪花的細微粉末。從外表看,它只是一輛經歷了糟糕天氣、亟待清洗的普通公交車。
慕云笙走到駕駛座一側的車門前,掏出老李替他保管的鑰匙。金屬鑰匙插入鎖孔,發出輕微的“咔噠”聲。他拉開車門,一股混合著塵土、殘留的冰冷氣息(極其微弱)和淡淡血腥味(來自他自己)的空氣撲面而來。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上車。
駕駛座依舊狹窄,對他191公分的身高并不友好。他習慣性地調整了一下座椅位置,伸手,握住了那熟悉的、包裹著皮革的方向盤。
就在指尖觸碰到方向盤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共鳴**感,如同沉睡的巨獸被喚醒時的一聲低吟,順著方向盤傳遞到他的掌心,再沿著手臂,直抵他的精神核心!
那不是發動機的震動,而是一種更深層的、仿佛來自車輛“靈魂”的悸動。這悸動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如同經歷了長途跋涉后的深深倦怠。但同時,又蘊含著一種奇異的、如同傷口愈合般的麻癢感,以及一種……**依賴**?仿佛失散的幼獸終于找到了母獸,帶著委屈和后怕的親近。
慕云笙的手掌穩穩地放在方向盤上,沒有啟動引擎,只是閉著眼睛,靜靜地感受著。他能“聽”到公交車那無聲的低語,感受到車體金屬深處殘留的、被噩夢裂痕侵蝕過的細微“傷痕”,也感受到它對自己這個“駕駛員”傳遞來的、前所未有的緊密聯系。這一次共同經歷的生死邊緣,不僅加深了他與乘客的精神連接,更在他與這輛神奇的公交車之間,烙印下了一種超越物質層面的、近乎共生的羈絆。
“辛苦了,老伙計。”慕云笙在心中默念,手指輕輕摩挲著方向盤冰涼的皮革邊緣。那共鳴的悸動似乎回應般,又微弱地嗡鳴了一下,隨即緩緩平息,重新歸于沉睡般的平靜。
他插入鑰匙,擰動。
“嗡——隆——隆——”
熟悉的柴油引擎啟動聲響起,低沉、平穩,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感。怠速的震動傳遞到座椅,也傳遞到慕云笙的身體里。他仔細感受著,引擎的聲音中,似乎多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嘆息般的尾音,但整體運行依舊穩定有力。
他輕輕踩下油門,引擎的轟鳴聲提高了一些。很好。
慕云笙沒有立刻駛出停車場。他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看著窗外停車場內忙碌的早班司機,聽著引擎平穩的嗡鳴。身體殘留的酸痛,精神深處的寒意,都在這一刻,被一種更強大的、源自職責和使命的平靜所覆蓋。
他拿起掛在車內的發車時刻表。上午7點15分,第一班2路車,由他駕駛。
時間差不多了。
他掛上檔位,松開手剎,動作依舊有些僵硬,卻異常沉穩。沉重的公交車發出一聲低吼,緩緩駛離停車位,駛出停車場,匯入了禾城清晨漸漸蘇醒的車流。
雨停了。天空是洗滌過的灰藍色,陽光艱難地穿透云層,灑下幾縷淡金色的光柱。街道被雨水沖刷得干凈明亮,行道樹的葉子綠得發亮。空氣中殘留的寒意被陽光驅散,混合著早點攤的香氣和濕潤泥土的氣息。
公交車平穩地行駛在熟悉的街道上。車輪碾過濕漉漉的路面,發出沙沙的聲響。窗外的景象一幕幕掠過:步履匆匆的上班族,背著書包的學生,晨練歸來的老人,冒著熱氣的早餐鋪……禾城如同一臺精密的機器,在短暫的混亂后,迅速而高效地恢復著它日常的節奏。關于黑雪的議論似乎也隨著雨水的沖刷淡去了不少,人們臉上的表情,更多是面對新一天的忙碌或平淡。
慕云笙的目光掃過這些平凡的景象,心中一片澄澈。他知道,表面的平靜之下,這座城市里,每時每刻,都有無數心靈在各自的悲歡離合中沉浮。陳默的裂痕愈合了,但新的故事,新的創傷,新的渴望,如同永不枯竭的河流,在這座城市里奔涌不息。
公交車駛入第一個站臺,緩緩停下。
“嗤——”車門打開。
幾個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依次上車。有睡眼惺忪、打著哈欠的上班族;有戴著耳機、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學生;有提著菜籃、準備去早市的主婦;還有一位拄著拐杖、動作遲緩的老人……
他們投幣、刷卡,尋找座位坐下。車廂內很快彌漫開清晨特有的、混合著各種氣息的“人氣”。沒有人知道這輛公交車和這位高大沉默的司機剛剛經歷了什么,也沒有人注意到司機制服下可能還隱藏著未愈的傷痕和精神深處的寒意。對他們而言,這只是一次普通的、通往目的地旅程的開始。
慕云笙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車內后視鏡。
鏡子里,映出他略顯蒼白卻已恢復沉靜的臉龐。額角似乎多了一道不易察覺的、淺淺的疲憊紋路,深邃的眼眸深處,殘留著一絲經歷風暴后的滄桑,但更多的,是一種磐石般的堅定與溫和。鏡子的邊緣,映照著車廂內乘客們或閉目養神、或望向窗外的側影。
他知道,每個人的心中,都可能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有陽光明媚的草地,也有深不見底的暗淵。有甜蜜的渴望,也有難以愈合的傷疤。
他,慕云笙,禾城2路公交車的駕駛員,這輛神奇公交的駕馭者,心靈的擺渡人。他的旅程,永無終點。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慷慨激昂。只有引擎平穩的嗡鳴,如同城市的心跳。
慕云笙收回目光,手指穩穩地搭在方向盤上。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微涼而清新的空氣,目光投向車窗外,前方道路延伸的方向,下一個站臺的輪廓已在晨光中清晰可見。
他輕輕踩下油門。
公交車發出一聲低沉的、充滿力量的嗡鳴,載著一車平凡的悲歡,載著一位不平凡的擺渡人,平穩地、堅定地駛向下一個站臺,也駛向下一個需要穿越心靈風暴的乘客,駛向這條永無止境的心靈航線。
禾城在晨光中蘇醒,而守護它心靈秘密的航程,才剛剛啟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