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屋內,陳青山確認暫時安全后,才走到墻角。
他挪開一塊不起眼的、布滿苔蘚的石頭。石頭下面,是一個被巧妙挖掘出的、僅能容下一個拳頭的小洞。洞里,放著一個巴掌大小、用厚實油紙層層包裹、又被蠟仔細封好的小鐵盒。
他極其謹慎地取出鐵盒,沒有立刻打開,而是又走到門口聽了聽,確認安全。然后才回到床邊,盤膝坐下,將鐵盒放在腿上。
他小心翼翼地揭開蠟封,一層層剝開油紙。一股混合著草木清香和淡淡土腥氣的奇特味道彌漫開來。里面是一小團粘稠的、近乎透明的膏狀物。
這正是他耗費心力收集材料、偷偷熬制的“匿塵膏”。
他用指尖挑出米粒大小的一點,放在掌心。然后,他調動起體內那微薄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靈力,以一種極其復雜、需要高度精神集中和精微控制的方式,將這點膏體均勻地涂抹在雙手的手腕內側、耳后、以及頸部的幾處特定穴位上。膏體觸感清涼,很快便滲入皮膚,消失不見,只留下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草木氣息。
做完這一切,他長長地、無聲地吁了一口氣。這是他每天雷打不動的“功課”。匿塵膏的效果會隨時間緩慢消散,需要每日補充。這點微不足道的消耗,換來的是他在這危機四伏的修真界,多一分融入背景板的保障。它能微妙地淡化他的存在感,讓他的氣息更貼近周圍的環境,如同蒙塵的頑石,不易被神識或感官敏銳者留意。這是他數百年“茍道”生涯中,為自己編織的一件無形護甲。
他重新將鐵盒仔細封好,放回原處,掩蓋好痕跡。動作一絲不茍,如同在進行某種神圣的儀式。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他的門口。
陳青山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心跳卻詭異地放緩到了極致。他像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靜靜地坐在床沿的陰影里,呼吸變得綿長而微弱,幾乎不可聞。眼神銳利如鷹,透過木板的縫隙,死死盯住門外那個模糊的人影。
是誰?趙管事?收保護費的?還是……發現了什么?
他握緊了拳頭,指尖悄然扣住了袖中一片薄如柳葉、邊緣磨得極其鋒利的石片——這是他利用打磨農具的廢料偷偷制作的,唯一能稱得上“武器”的東西。冰涼粗糙的觸感傳來,帶著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敲門聲響起。
“咚、咚、咚?!辈惠p不重,帶著點不耐煩。
陳青山沒有立刻回應,依舊如同凝固的雕像。
“陳二狗!死了沒?沒死吱個聲!”一個粗聲粗氣的年輕聲音響起,帶著外門弟子常見的痞氣。
是隔壁棚屋的李大牛。一個煉氣期三層,仗著身強力壯,喜歡欺負新人和老實人的家伙。
陳青山緊繃的神經并沒有完全放松。李大牛這種小角色本身威脅不大,但他代表著麻煩。麻煩,往往是更大危險的導火索。
他迅速調整自己的狀態,眼神中的銳利瞬間褪去,換上一種木訥、遲鈍,甚至帶著點茫然和怯懦的神情。他微微佝僂著背,步履沉重地走到門邊,動作緩慢地拔開門栓,將門拉開一條縫。
“李…李師兄?”陳青山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和不確定,眼神躲閃,不敢直視門外那高出他半個頭、一臉橫肉的壯碩青年。
李大牛抱著胳膊,斜睨著他,一臉不爽:“磨磨蹭蹭干嘛呢?當老子閑得慌?明天輪到我們這一片去后山‘清瘴谷’外圍清理枯枝爛葉,寅時三刻(凌晨3:45)在谷口集合,趙管事讓我通知你!聽見沒?遲到有你好看!”
清瘴谷?外圍?清理枯枝?
陳青山心中瞬間警鈴大作!清瘴谷,名字就透著不祥。那地方靠近青嵐宗護山大陣的邊緣,靈氣稀薄混亂,常年彌漫著淡淡的、從更深的山谷里飄散出來的灰色瘴氣。雖然外圍瘴氣很淡,對煉氣期修士只要不長時間吸入問題不大,但那里地形復雜,植被茂密,是低階妖獸(如毒牙兔、鐵爪山貓)和毒蟲最喜歡的棲息地之一!而且,據說偶爾還會有一些被瘴氣侵蝕、失去理智的低階妖獸從谷內深處跑出來!
去那里干活,風險系數比在靈田除草高了十倍不止!每年都有雜役弟子在清瘴谷外圍受傷甚至失蹤!
麻煩!天大的麻煩!
“李…李師兄…我…我…”陳青山臉上適時地露出驚恐和為難的神色,結結巴巴地說,“我…我這兩天肚子不太舒服…能不能…”
“不能!”李大牛粗暴地打斷他,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不舒服?我看你是皮癢了想偷懶!趙管事親自點的名,你敢不去?信不信老子現在就給你松松筋骨?”他捏了捏拳頭,發出咔吧的聲響,一臉獰笑地逼近一步。
陳青山嚇得往后一縮,整個身體都貼在了門板上,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副快要哭出來的窩囊樣:“去…我去…李師兄息怒…我…我一定去…”
看到陳青山這副慫包樣,李大牛滿意地哼了一聲,鄙夷地啐了一口:“呸!慫貨!記住,寅時三刻!遲到了,后果自負!”說完,他大搖大擺地轉身走了。
直到李大牛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棚屋區的嘈雜聲中,陳青山才緩緩關上木門,重新插好門栓。
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剛才那副驚恐萬狀的表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凝重。
木訥呆滯的眼神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如同萬年寒潭般的幽光。
清瘴谷…外圍清理…
他慢慢走到床邊坐下,黑暗中,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敲擊著床沿。
去?風險太大。低階妖獸、毒蟲、瘴氣、復雜環境下的“意外”……任何一個因素都可能致命。更別提還有李大牛這種不安定因素,誰知道他會不會在那種地方故意使絆子?
不去?立刻就會得罪趙管事和李大牛。以趙管事睚眥必報的性格和李大牛的混混作風,接下來他在雜役峰的日子絕對會步步荊棘,麻煩不斷,甚至可能被安排更危險的任務,或者直接被“穿小鞋”折磨致死。煉氣期一層(對外顯露)的五靈根廢體,在這種地方,連反抗的念頭都是奢侈。
兩個選擇,似乎都指向危險。
陳青山沉默了許久。
黑暗中,只有他極其微弱、幾乎不可聞的呼吸聲。
長生者的智慧在飛速運轉,幾百年來積累的生存經驗如同書頁般在他腦海中翻動。規避、轉移、示弱、偽裝……無數種應對方案被提出,又被否決。
最終,他敲擊床沿的手指停了下來。
一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出來。
**絕對不能去清瘴谷!**
但,也不能直接對抗。
他需要一種“合理”的、不會引起懷疑的、能暫時避開這次危險任務的方法。
一個計劃,一個極其符合他“茍道”性格、需要精確執行和一點點運氣的計劃,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他站起身,走到那個小小的石頭灶臺邊。沒有點火,只是在黑暗中摸索著。他拿起那個豁口的陶鍋,走到墻角的水缸邊,舀了半鍋渾濁的、帶著土腥味的存水。
然后,他走到床邊,從稻草鋪蓋的深處,摸索出一個同樣用油紙包著的小包。打開,里面是幾片干枯的、邊緣呈鋸齒狀的草葉——正是白天偷偷采摘的苦辛草嫩葉曬干后的樣子。
他捻起一小片,猶豫了一下,又捻起一小片。將這兩小片干草葉,丟進了陶鍋的冷水里。
他沒有生火加熱。只是將陶鍋放在冰冷的地面上。
接著,他褪下上衣,露出精瘦但線條清晰的上身。在黑暗中,他精準地找到自己胸腹間的幾處穴位。
然后,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專注,甚至帶著一絲決絕。
他調動起體內那微薄的水木靈力(五靈根雜駁靈力中相對易操控的部分),以一種近乎自殘的、極其痛苦的方式,強行沖擊、扭轉其中一條細微的經脈通路!靈力粗暴地逆行,瞬間在體內造成劇烈的絞痛!
“唔……”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他喉嚨里擠出。豆大的冷汗瞬間布滿額頭和脊背。
他強忍著劇痛,繼續操控著那點逆行的靈力,在特定的經脈節點上制造出混亂和阻滯。同時,他伸出一根手指,蘸了點陶鍋里泡著苦辛草葉的冷水,在胸口和腹部幾處地方,快速地涂抹了幾下。
做完這一切,他立刻散去靈力,整個人如同虛脫般癱倒在冰冷的草席上,大口喘著粗氣,身體因為劇痛而微微痙攣。
黑暗中,他蒼白的臉上,卻緩緩勾起一絲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計劃,開始了。
明天,寅時三刻之前,他陳青山(陳二狗),將會“突發急病”,病得合情合理,病得無法下床,病得連最苛刻的趙管事,都挑不出毛病,只能捏著鼻子讓他留在棚屋“休養”。
至于清瘴谷的危險?讓李大牛他們去享受吧。
長生茍道,第一步:**風險規避,從拒絕一切不必要的“加班”開始。**第二步:**裝病,也是一門需要千年磨煉的藝術。**
他閉上眼睛,開始調整呼吸,努力平復體內因靈力逆行造成的紊亂氣血,同時仔細感知著身體的變化??嘈敛堇渌磕ǖ牡胤?,開始傳來一陣陣微弱但持續的、類似腸絞痛的灼熱感和麻痹感。
很好,癥狀正在按計劃“生成”。
夜,還很長。他需要“病”得更像一點。
黑暗中,陳青山如同蟄伏的枯木,靜靜等待著黎明的到來,以及他精心導演的這場“急病”大戲的上演。長生者的時間不值錢,他耗得起。安全,才是一切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