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鬧鐘還沒來得及把夢境撕出一道完整的口子，趙梵天已經條件反射般彈坐起來。窗外的天剛泛出一點魚肚白，樓下早點攤的蒸汽混著油條的香氣飄上來，可趙梵天顧不上深吸一口——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工作服胡亂套上，冰涼的布料蹭過胳膊時，才想起昨晚洗的襯衫還沒完全晾干。

沖進衛生間的瞬間差點被拖鞋絆倒，牙刷擠上牙膏就往嘴里塞，泡沫順著嘴角往下淌，趙梵天一邊含糊地漱口，一邊用毛巾胡亂抹把臉。鏡子里的人頭發翹得像雞窩，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可時間根本不允許趙梵天多整理一秒。抓起搭在門后的帆布包，鑰匙串叮當作響地撞在包上，趙梵天像一陣風似的沖出單元門，朝著公交站的方向狂奔。

那是趙梵天第一天上班的樣子，也是最初一個月里每天的常態。

后廚的抽油煙機嗡嗡作響，鐵板上的牛排滋滋冒油，服務員們端著托盤在過道里穿梭，每個人的腳步都快得像踩著風火輪。趙梵天站在吧臺后面，手心里全是汗，老板叉著腰站在趙梵天面前，聲音裹著油煙味砸過來：“記不住桌號就寫在手上！端菜要看清楚單子！你這是幫倒忙還是添亂？”

趙梵天確實在添亂。有次把3號桌的番茄牛腩端給了5號桌的情侶，男生剛叉起一塊要送進嘴里，女生指著單子驚呼：“趙梵天們點的是黑椒牛柳啊！”趙梵天慌得差點把托盤摔在地上，連聲道歉時，老板的眼神像淬了冰，冷冷地說：“再出錯就別來了。”還有次幫后廚遞盤子，手一抖，一摞剛消毒的白瓷盤“哐當”砸在地上，碎片濺到腳踝，疼得趙梵天眼圈發紅，卻只能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撿。

那些日子，趙梵天總在下班后躲進公交站的長椅角落發呆。看著晚高峰的車水馬龍從眼前流過，手里攥著被汗水浸得發皺的點菜單，上面用紅筆圈著密密麻麻的錯處。有時候會突然想起第一天來面試時，老板問趙梵天“能吃苦嗎”，趙梵天拍著胸脯說“沒問題”，現在才明白，“吃苦”兩個字里藏著多少笨拙的堅持。

慢慢的，手忙腳亂變成了熟能生巧。趙梵天能在嘈雜的餐廳里準確分辨出哪桌在喊“服務員”，能掃一眼菜單就記住客人加的半份薯條，端托盤的手臂練出了淡淡的肌肉線條，連老板看趙梵天的眼神都柔和了些。有次他路過吧臺，還難得多嘴一句：“今天3號桌的客人夸你記性好呢。”趙梵天當時正擦著玻璃杯，聽到這話差點把杯子掉進水里，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暖暖的。

同事們開始喊趙梵天“老員工”，新來的兼職小妹怯生生地問趙梵天“這個怎么弄”時，趙梵天會像當初別人教趙梵天那樣，耐心地演示給她看。收銀機的操作界面從陌生變得親切，每個按鈕的位置都刻進了肌肉記憶，甚至閉著眼睛都能準確按下“結算”鍵。

可這種熟練，在第三個月的某一天突然變成了鈍鈍的疲憊。

那天趙梵天像往常一樣七點半到崗，擦桌子時發現窗臺上的綠蘿又黃了一片葉子，換桌布時摸到椅墊上沾著塊干硬的飯粒，連老板訓新來的兼職小妹時，說的話都和當初訓趙梵天的一模一樣。端著托盤走過熟悉的過道，鐵板牛排的滋滋聲、客人的談笑聲、后廚的吆喝聲，突然像一團亂麻纏在耳邊，讓人莫名煩躁。

給8號桌端去檸檬水時，趙梵天盯著杯子里沉浮的檸檬片出了神。第一次成功記住十桌客人的點單時，趙梵天曾偷偷在心里歡呼；第一次收到客人遞來的“謝謝”時，趙梵天攥著空托盤笑了好久。可現在，這些曾經讓趙梵天覺得“越來越好”的瞬間，都變成了重復的循環。

打烊后鎖門時，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趙梵天突然不想轉動它。晚風帶著涼意吹過來，路邊的路燈亮得有些刺眼，趙梵天望著餐廳漆黑的玻璃窗，里面映出趙梵天模糊的影子——還是那件洗得發白的工作服，還是那雙磨掉了點跟的鞋子，可心里那股每天早上催著趙梵天狂奔的勁兒，好像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悄悄泄了氣。

原來成長的盡頭，不一定是熱愛，也可能是某一天突然抬頭時，發現腳下的路已經走得有些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