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滯。

就在她幾乎要窒息在這無聲的審視與那冰冷的觸感中時，一股微弱卻極其清晰的“雜音”，毫無征兆地穿透了她意識的屏障，蠻橫地鉆了進來！

那并非真實的聲音，更像是一道裹挾著沉重沙礫與血腥氣的狂風，猛地灌入她毫無防備的腦海深處——

【……八百里加急！西北……糧道斷絕……守軍嘩變……那群蠹蟲！廢物！】——這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裹挾著雷霆般的暴怒，幾乎要將她脆弱的意識撕裂！

【……國庫……空的……空得能跑馬了……南邊水患的銀子從何而來？】——緊接著是深不見底的焦慮與無力，像冰冷沉重的鉛塊，拽著她的心直往下沉。

這驟然襲來的“讀心”風暴來得猛烈，去得也突兀。最后那句尖銳的鄙夷，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蘇心語的神經末梢，激得她渾身一個激靈，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

她甚至能感覺到那冰冷指尖下，屬于帝王的肌肉似乎也因這內心的翻騰而繃緊了一瞬。

巨大的恐懼在她胸腔里炸開，如同投入滾油的兩滴水，滋滋作響。

電光石火間，蘇心語強行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巨大的慣性讓她原本就微微顫抖的身體，順著那抬起的力道，她的聲音像是被這驟然的變故擠了出來，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因恐懼和“關切”而生的哽咽顫音，沖口而出：

“陛下！”

這一聲呼喚，帶著少女特有的嬌柔與驚惶，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粒石子，瞬間打破了寢殿內令人窒息的寂靜。也成功地將墨今宴那冰封般審視的目光，撬開了一絲縫隙。

蘇心語清晰地捕捉到他幽深瞳孔里掠過的一絲極其短暫的愕然。那抬著她下頜的手指，力道似乎也凝滯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趁此間隙，蘇心語沒有半分猶豫。她像是被那雷霆般的憂慮壓垮了脊梁，又像是被帝王瞬間流露（哪怕是錯覺）的疲憊觸動了心弦。她用一種混合著無限心疼與卑微柔順的語調，急切地傾訴：

“陛下……您的手好冰……”她的聲音輕顫著，如同風中不堪重負的花枝，“您日理萬機，為國事夙夜憂勤，殫精竭慮……妾身……妾身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每一個字都仿佛浸透了淚水，飽含著濃得化不開的擔憂，“陛下，您是萬民的天，是社稷的柱石??！您……您一定要保重龍體！妾身……妾身心疼得緊……”

這番情真意切（至少聽起來如此）的剖白，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蘇心語不敢抬頭，只能死死盯著眼前那片冰冷的玄色衣角，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她在賭！賭這位被西北軍報、空蕩國庫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年輕帝王，此刻內心深處最渴求的，或許并非美色，而是一絲……哪怕只是浮于表面的、短暫的慰藉與松弛。

時間，在龍涎香的濃霧和金磚地的寒意中，艱難地爬行。

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于，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極輕、極淡的呼氣聲。那聲音輕得仿佛只是燭火的一次搖曳，卻讓蘇心語緊繃到極限的神經猛地一松。

她感覺到那根一直鉗制著她下頜、冰冷如寒玉的手指，緩緩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移開了。

接著，一只寬大而冰涼的手掌，帶著一種近乎遲緩的力道，輕輕落在了她的發頂。動作有些生澀，甚至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試探，但終究是落下了。

“起……來?！蹦裱绲穆曇繇懫?，比方才更加低沉沙啞，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每一個字都透著力竭后的疲憊。

蘇心語依言，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虛軟，慢慢直起身。她依舊垂著眼，不敢直視天顏，但能感覺到那道銳利如鷹隼的目光，似乎在她頭頂停留了片刻，其中的審視和冰寒，似乎被什么東西短暫地融化掉了一角。

“心疼？”墨今宴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尾音微微拖長，帶著一種奇異的玩味，又仿佛只是純粹的疑問。他并未等她回答，目光似乎越過了她，投向燭光搖曳的虛空深處，那里只有層層疊疊的華麗帳幔，象征著無上權力，也如同巨大的牢籠。他薄唇微啟，吐出的字句輕飄飄的，卻重若千鈞：“這萬里江山，兆億生民……壓在肩上，如何不累？”

那聲音里的倦怠，如同深秋浸透了寒露的枯葉，沉甸甸地墜下，砸在蘇心語的心上。這一刻，她幾乎能“看”到那些無形的重負——西北燃起的烽煙，空空如也的國庫，南邊淹沒家園的洪水，還有朝堂上無數張或貪婪或無能或狡詐的面孔——正化作實質的枷鎖，死死纏繞著眼前這個年輕而孤獨的帝王。

“陛下……”蘇心語的聲音放得更柔，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安撫力量，如同溫熱的泉水。她試探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澄澈的眼眸里盛滿了純粹的、不染雜質的擔憂，迎上墨今宴那深不見底、盛滿疲憊與重壓的目光，“天大的擔子，也要一點點擔。您……您先緩緩神。”

她的動作輕柔得如同怕驚擾一場易碎的夢。溫熱的、帶著少女特有馨香的指尖，如同初春最柔嫩的柳梢，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輕輕觸碰到墨今宴緊繃的太陽穴。

肌膚相觸的瞬間，墨今宴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那是一種長期處于戒備狀態下的本能反應。蘇心語的心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幾乎要本能地縮回。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臨。

墨今宴只是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隨即，那一直挺得如同標槍般的脊背，竟極其緩慢地、難以察覺地，向后方的龍榻靠背松懈了一絲絲。

成了！

蘇心語心中一塊巨石轟然落地，掌心卻已沁出薄薄一層冷汗。她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凝聚心神，將所有的注意力都灌注到指尖。指腹下的肌膚冰涼，微微有些汗意。她回憶著前世接觸過的那些最基礎的按摩手法，摒棄了所有花哨的技巧，只專注于力道均勻、節奏舒緩地按壓、打圈。

她的動作帶著一種生澀的真誠，仿佛一個笨拙卻心意赤誠的學徒。指腹下的肌膚，那屬于帝王的、冰冷的、緊繃的肌膚，在她持續而溫柔的按揉下，似乎……真的在一點點地放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