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的喪禮辦得潦草，靈堂里的白幡歪歪扭扭，像是隨時會被風吹倒。蘇挽月以“世子妃”身份回府主持后事，一身素衣站在靈前，目光卻落在柳氏的指甲縫里——那里藏著塊繡著“衡”字的錦緞碎片，絲線光滑，是只有皇室宗親才能用的云錦，與二皇子趙衡常穿的錦袍紋樣分毫不差。

“這是二皇子的人動手清理現場時，被柳氏死前攥住的。”蕭承煜的暗衛單膝跪在靈堂角落，聲音壓得極低，手里捧著另一塊從柳氏梳妝盒里找到的碎片，“屬下追查時，發現送葬隊伍里有五個是二皇子的死士，腰間都別著這種狼牙佩，想趁機在靈堂放毒。”

蘇挽月捏著錦緞碎片，指尖能摸到上面凸起的纏枝蓮紋。她想起前世辦過的連環殺人案，兇手總會在現場留下獨特的標記，二皇子這手法，倒是和那兇手一樣拙劣。“他們急著滅口，說明賬冊里還有他更怕的東西。”她翻到賬冊最后一頁，那里用北狄文寫著“北狄使者將于秋獵期間入營，與二皇子密談”，墨跡深得像是蘸了血。

靈堂外傳來蘇清瑤的哭喊聲，那聲音尖利刺耳，卻透著股假惺惺的做作。蘇挽月冷笑一聲——這嫡姐怕是還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二皇子棄子。“讓她哭，哭得越兇越好，正好讓二皇子以為我們只顧著內斗，放松警惕。”

三日后，蕭承煜從宮里回來，手里拿著件石青色朝服，上面繡著鎮北王府的徽記，針腳細密，一看就是御用工匠的手筆。“陛下特許你以‘鎮北王世子妃’身份參加秋獵，這是你第一次正式踏入朝堂視野。”他把朝服遞過來時，指尖不經意劃過她的手腕，那里還留著上次握刀時磨出的紅痕，“二皇子肯定會在秋獵上動手，要么毀賬冊，要么殺你滅口。”

蘇挽月接過朝服，料子是上好的杭綢，貼在皮膚上涼絲絲的。她想起前世在國際法庭上，第一次代表國家出庭時，也是這樣既緊張又興奮。“那我們就給他設個局。”她鋪開秋獵場的地圖，用朱砂筆在老槐樹下畫了個圈，“賬冊就藏在這，我故意留下線索，讓他的人來搶。”

蕭承煜看著她標注的位置，眉頭微蹙：“老槐樹下是獵場的盲區，一旦動手，不好支援。”

“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蘇挽月指尖點在地圖上的“野狼谷”，“你帶暗衛埋伏在這，等他們得手往回撤時，再一網打盡。我要讓所有人都看看，二皇子是怎么勾結外敵、謀害朝臣的。”她抬頭看他，眼里的光像淬了火的鋼，“就像當年我在法庭上，故意放出假證據，讓對方律師掉進陷阱。”

秋獵當日，皇家獵場旌旗招展。獵場中央的高臺上，老皇帝穿著明黃色龍袍，咳嗽聲此起彼伏，臉色蒼白得像張紙。蘇挽月跟著蕭承煜立于百官之列，眼角的余光瞥見二皇子趙衡穿著明黃色騎射裝，正用馬鞭輕輕敲著靴筒，目光掃過她時，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李嵩站在二皇子身后，頭埋得很低，手心里全是汗。蘇挽月認得他腰間的玉佩，和賬冊上蓋的私章紋樣一致——這老狐貍怕是早就知道自己要完了，只是還想做最后的掙扎。

“蘇世子妃倒是好手段。”趙衡突然策馬上前，馬腹故意撞了下蕭承煜的馬，馬蹄揚起的塵土濺了蘇挽月一身，“連黑風寨都敢闖，就不怕丟了鎮北王府的臉面？”

蘇挽月抬手拂去裙角的灰塵，動作從容不迫：“二皇子說笑了，比起走私軍械給北狄，我這點小動作，算不得什么。”她特意加重“北狄”二字，眼角余光瞥見李嵩的肩膀猛地一顫。

趙衡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剛要發作，就見太監尖聲唱喏：“陛下駕到——”老皇帝的龍輦緩緩駛來，他掀開轎簾，目光在蘇挽月身上停了停，聲音沙啞：“今日秋獵，勝者可提一要求，無論公私，朕都應允。”

圍獵開始后，蘇挽月故意落后眾人，騎著匹溫順的母馬，慢悠悠地往老槐樹方向走。她摸了摸袖中的香囊，里面裝著賬冊的抄本，真正的賬冊被她藏在了樹洞里，洞口用塊松動的石板蓋著，上面撒了把枯葉——這是她小時候玩捉迷藏時常用的法子，沒想到在這里派上了用場。

“來了。”她勒住馬，聽見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不是靴底踏在草地上的聲音，而是軟底鞋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她回頭，果然看到五個黑衣人從林中沖出，臉上蒙著黑布，手里的彎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蘇挽月佯裝驚慌，調轉馬頭就往密林跑，故意把香囊掉在地上。黑衣人見狀，果然分了兩個人去撿香囊，剩下三個緊追不舍。她在林中繞了幾個圈，突然翻身下馬，躲進預先挖好的陷阱里——這陷阱不深，剛好能藏住人，上面鋪著樹枝和落葉，是她讓暗衛提前三天挖好的。

追來的黑衣人沒看到人，正四處張望，就被從天而降的網子網住。網是用北狄的粗麻繩編的，堅韌得很，任憑他們怎么掙扎都掙不開。蘇挽月從陷阱里爬出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看著網里的人冷笑：“二皇子派你們來的時候，沒告訴你們這林子里有陷阱？”

為首的黑衣人眼神兇狠，啐了口唾沫：“小賤人，你敢動我們，二皇子不會放過你的！”

“哦？”蘇挽月蹲下身，用刀挑開他的蒙面布，露出張疤臉，“去年漕運貪腐案里，負責銷毀賬冊的不就是你嗎？看來二皇子是真沒人可用了，什么阿貓阿狗都派出來。”

她讓人把黑衣人捆結實，嘴里塞了布條，拖到隱蔽處藏好。剛處理完，就見蕭承煜的暗衛匆匆趕來，臉色凝重：“世子妃，李嵩在圣上帳前哭訴，說您勾結黑風寨，意圖謀害二皇子！”

蘇挽月心里咯噔一下，隨即笑了——該來的總會來。“讓他鬧，鬧得越大越好。”她翻身上馬，“我們回營。”

回到營地時，果然看到李嵩跪在圣上帳前，哭得涕淚橫流，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陛下！鎮北王世子妃勾結黑風寨，私藏軍械賬冊，還想趁秋獵害二皇子性命！臣有證據！”

趙衡站在一旁，故作痛心疾首：“父皇，兒臣本不想說，可蘇世子妃做得太過分了。”他舉起的正是蘇挽月故意留下的香囊，“這香囊里的香料，只有黑風寨才有！兒臣的人還看到，她往老槐樹下埋了東西！”

圣上皺著眉，看向剛回來的蘇挽月：“月兒，你可有話說？”

蘇挽月走到帳中，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陛下，這香囊是兒臣故意留下的。二皇子說它來自黑風寨，敢問李大人，您上個月去黑風寨‘對賬’時，是不是也帶了同款香囊回來？”她轉向京畿衛統領，“把從黑風寨搜出的賬冊呈上來，讓陛下看看李大人每月去黑風寨時，都帶了些什么回來。”

賬冊被展開，上面清清楚楚地記錄著李嵩每次從黑風寨帶回的物品，其中就有“云錦香囊十個，送二皇子府”。滿場嘩然，官員們交頭接耳，看向趙衡的眼神都變了。

趙衡臉色鐵青，指著蘇挽月尖叫：“你偽造證據！這賬冊是假的！”

“是不是偽造，問問你的人就知道了。”蘇挽月拍了拍手，五個被捆住的黑衣人被押了上來，嘴里的布條被扯掉，個個鼻青臉腫。“他們剛才已經招了，是你讓他們搶賬冊，再嫁禍給我。”

黑衣人看到趙衡，嚇得連連磕頭：“殿下饒命！是我們招了！但都是蘇世子妃逼我們說的！”

“逼你們？”蘇挽月冷笑，聲音陡然拔高，“那你們說說，二皇子讓你們在賬冊上偽造我父親的簽名，污蔑鎮北王府通敵，這也是我逼你們說的？”

這句話像炸雷一樣在帳中炸開。蕭承煜的父親是為國捐軀的英雄，這是滿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污蔑英雄通敵，簡直是犯了眾怒。老皇帝氣得渾身發抖，手里的茶杯“哐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趙衡徹底慌了，他沒想到蘇挽月手里還有這張牌。他猛地拔劍，劍尖直指蘇挽月：“賤人！我殺了你！”

就在這時，蕭承煜突然擋在蘇挽月身前。劍尖“噗”地刺入他的左肩，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墨色錦袍。他忍著痛，反手奪過劍，架在趙衡脖子上，聲音冷得像冰：“二皇子，在圣上面前行兇，你這是要謀反嗎？”

老皇帝氣得差點暈過去，指著趙衡吼道：“把他給朕拿下！關進宗人府！”

李嵩見狀，癱倒在地，哭喊著：“陛下饒命！都是二皇子逼我的！他還讓我聯絡北狄，約定秋獵后里應外合，奪取皇位！”

蘇挽月適時呈上賬冊最后一頁，上面蓋著北狄使者的狼頭印：“陛下，這是北狄使者的密信，約定三日后在獵場西側見面，用五千匹戰馬換二皇子的兵符。”

老皇帝看著密信，一口氣沒上來，“哇”地吐出一口血，濺在龍案上。太醫匆匆趕來，診脈后急聲道：“陛下氣急攻心，需靜養！”

老皇帝躺在榻上，指著蕭承煜：“鎮北王世子蕭承煜，暫代監國之職，徹查二皇子黨羽！蘇世子妃……”他看向蘇挽月，眼里帶著贊許，“賞黃金千兩，可自由出入御史臺，協助查案。”

蘇挽月謝恩時，看到蕭承煜捂著流血的左肩，卻沖她眨了眨眼。她心里一暖，突然想起剛嫁過來時，他也是這樣替她擋過柳氏的毒酒。那時她還覺得這人深不可測，如今才明白，他的算計里，藏著不動聲色的護佑。

回到營帳，蘇挽月拿出金瘡藥，小心翼翼地為蕭承煜包扎傷口。傷口很深，皮肉外翻，看著就疼。她的指尖微微顫抖，前世見多了刀傷槍傷，卻從沒像現在這樣心慌過。“下次別這么傻了。”她低聲說，纏著繃帶的手不自覺地用了力。

蕭承煜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繃帶傳過來，暖烘烘的。“只有這樣，才能讓陛下徹底信你。”他湊近她耳邊，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帶著淡淡的藥味，“而且，為你擋劍，我心甘情愿。”

帳外傳來風聲，卷起地上的落葉，沙沙作響。蘇挽月推開他，臉上有些發燙：“北狄使者還沒抓到，這才是關鍵。”她鋪開地圖，手指點在獵場西側的山谷，“三日后，我們去這里，甕中捉鱉。”

蕭承煜看著她專注的側臉，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睫毛又長又密。他突然覺得這場秋獵，不僅是為了復仇，更是為了與她并肩，揭開所有陰謀。就像他父親當年說的，有些債，必須親手討回來；有些人，值得用性命去護。

他拿起劍，在帳中舞了個劍花，劍光映在蘇挽月眼里，亮得像星星。“好，我陪你。”

夜色漸深，營帳外的篝火噼啪作響，獵場的狼嚎聲遠遠傳來，帶著山野的蒼涼。蘇挽月看著地圖上的標記，心里清楚，這只是開始。二皇子倒了，他背后的勢力還在；北狄的威脅還沒解除，朝堂的暗流依舊洶涌。但她不怕，只要手里有賬冊，身邊有他，再大的風暴，她都接得住。

就像前世在法庭上，無論對方拋出多少證據，她總能找到破綻。這一世，她同樣能在這波譎云詭的朝堂里，為自己，為那些蒙冤的人，討回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