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閉上眼，指尖撫過腰間的驚蟄劍鞘，那里還留著三千年前選劍時的余溫。

那時他踏著前三層的靈霧而來，滿心想的都是如何從劍冢中選出最契合的本命劍，從未想過，這禁制深處竟藏著這樣一片煉獄。

“原來你們都在這里。”他輕聲說，聲音被劍鳴吞沒，卻奇異地傳到了每柄劍耳中。

楚卿尋了塊相對平整的黑石坐下，緩緩吐納。

丹田內的靈力如春江解凍般漫出來，順著經脈流遍四肢百骸。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收束劍意，反而將那股剛猛凌厲的氣勁盡數釋放——不是為了御敵，而是為了滋養。

淡青色的靈氣如薄霧般擴散開來，拂過斷劍，掠過殘刃，纏上那座劍山。

一點一點地撫過。

起初只是試探，靈劍們像是受了驚的雀鳥，紛紛收斂了悲鳴，可當第一縷靈氣真正滲入劍骨時，整座劍冢都沸騰了。

“錚！”

一柄嵌在石壁里的鐵劍猛地掙脫束縛，帶著破空之聲墜落在楚卿面前。

劍身上的鐵銹簌簌剝落，露出底下斑駁的寒光。它懸在楚卿膝前，劍身輕顫，像是在訴說什么。

楚卿認得這種劍，是百年前軍中最常用的制式長劍，劍脊處刻著的「鎮北」二字已被歲月磨平。

他曾在古籍里見過記載，鎮北軍最后一任統領戰死沙場時，手中劍寸寸斷裂，與主將尸骨同葬。

原來，它們最終都來了這里。

越來越多的靈劍被靈氣喚醒。

短匕從沙堆里鉆出來，彎刀在黑土上打滾，連那座劍山上的斷刃都開始震顫，碎成齏粉的劍柄處竟抽出了新的靈絲。

它們像是找到了源頭的溪流，紛紛朝著楚卿涌來，數以千計的劍身折射出細碎的光，在他周身織成了一張璀璨的網。

楚卿的靈力消耗得極快，額角滲出細汗。

可他沒有停，反而將更多的劍意注入靈氣之中。

那是他苦修千年的劍道真意，帶著驚蟄劍的生機，帶著他對天地萬物的理解，緩緩淌入每一柄靈劍的殘軀。

他仿佛看見無數畫面在眼前閃過：銀劍的主人在城樓上自刎，血染青鋒。

鐵劍的主人戰死在雪原，馬革裹尸。

還有那柄斷成三截的青銅劍，曾跟著它的主人踏過萬里河山，最終卻折在陰謀詭計里……

“不甘嗎？”楚卿低聲問，指尖劃過一柄斷劍的裂痕，“是恨沒能護得想護之人，還是怨這千年孤寂？”

劍鳴陡然拔高，帶著徹骨的悲憤。

楚卿的心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他想起三千年前選劍時，驚蟄劍曾發出過一聲極輕的哀鳴，那時他只當是錯覺，此刻才明白，那是在為同伴悲鳴。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一股極其霸道的吸力忽然從頭頂傳來，楚卿周身的靈氣如決堤的洪水般被抽走，連他丹田內的靈力都開始劇烈翻涌。

他猛地睜眼，只見一道漆黑的劍影正懸在他頭頂三尺處，劍身上沒有任何紋飾，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壓。

那劍影通體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連周圍靈劍的光芒都被它吸了去。

它貪婪地吸取著楚卿的靈氣和劍意，劍身微微震顫，發出一聲低沉的龍吟，那聲音里沒有哀鳴，只有睥睨天下的傲氣。

周圍的靈劍像是受到了驚嚇，紛紛后退，卻又舍不得離開靈氣源頭，只能在遠處盤旋，發出怯怯的嗡鳴。

楚卿眉頭微蹙。

這黑劍的氣息太過詭異，既不屬于正道，也不屬于魔道，更像是從混沌中誕生的兇器。

它吸取靈氣的方式極其霸道，若是任由它這樣吸下去，別說滋養其他靈劍，恐怕連他自己都會靈力耗盡而亡。

他嘗試著收回靈力，卻發現那黑劍的吸力竟能無視他的控制，依舊瘋狂地掠奪著。

楚卿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體內劍意陡然爆發，驚蟄劍從鞘中躍出，懸浮在他身前，劍身青光暴漲，與黑劍遙遙相對。

「驚蟄，退下。」楚卿低喝一聲。

驚蟄劍不甘地嗡鳴了一聲，卻還是乖乖地退到他身側。

楚卿望著頭頂的黑劍，忽然笑了：「你倒是霸道。」

他沒有再試圖阻止，反而運轉心法，將更多的靈氣和劍意釋放出去。

只是這一次，他的靈力中多了一絲細微的牽引之力，順著黑劍吸取的氣流，緩緩探入那漆黑的劍身。

他想知道，這柄劍里，藏著怎樣的故事。

靈力剛觸碰到黑劍的劍身，楚卿的腦海中就炸開了一片血色。

殘陽如血，尸橫遍野。

一個身著玄甲的將軍手持黑劍，立于城樓之上，城下是密密麻麻的敵軍。

將軍渾身浴血，鎧甲破碎，卻依舊目光如炬。

他舉起黑劍，發出一聲震天怒吼，黑劍上爆發出滔天黑氣，瞬間席卷了整個戰場。

“我乃鎮國大將軍蕭徹，今日在此立誓，以我殘軀，護我河山！”

黑劍飲血，發出興奮的嗡鳴，可將軍的身體卻在迅速枯萎。

當最后一名敵軍倒下時，將軍也力竭而亡，黑劍從他手中滑落，墜入深淵，只留下一聲不甘的悲鳴。

楚卿猛地回神，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他望著頭頂的黑劍，心中震撼不已。

鎮國大將軍蕭徹，三千年前的傳奇人物，一生征戰，未嘗敗績，最后卻因功高震主，被皇帝賜死，連尸骨都不知所蹤。

沒想到，他的佩劍竟會出現在這里。

難怪這黑劍如此霸道，原來它曾跟著主人經歷過那樣慘烈的戰爭。

難怪它如此貪婪，因為它承載著主人未竟的遺志，渴望著力量，渴望著完成那「護我河山」的誓言。

“原來如此。”楚卿輕嘆一聲，眼中的厲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理解和敬意。

他不再抗拒黑劍的吸取，反而主動引導著靈氣和劍意，緩緩注入黑劍體內。

他能感覺到，黑劍的震顫漸漸變得平和，不再是之前的貪婪掠奪，而是多了一絲……依賴？

周圍的靈劍似乎也感受到了變化，紛紛重新圍攏過來，繼續吸取著靈氣。

劍山之上，那些斷刃的光芒越來越亮，甚至有幾柄劍開始緩緩修復，雖然依舊殘破，卻已不再是之前那般死氣沉沉。

楚卿就這樣坐著，一邊滋養著萬千靈劍，一邊與頭頂的黑劍交流。

他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覺得丹田內的靈力漸漸枯竭，身體也開始變得疲憊。

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頭頂的黑劍忽然停止了吸取。

它在楚卿頭頂盤旋了三圈，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像是在道謝，又像是在告別。

然后，它化作一道黑光，沒入楚卿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