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帶著露水的清涼,我攥著王奶奶借的舊相機站在巷口時,蘇瑤正背著帆布包從家里走出來。她穿了件淺棕色的風衣,是去年爸爸出差時給她買的,長度剛過膝蓋,風一吹就揚起好看的弧度。
“等很久了?”她走到我面前,發梢還沾著片銀杏葉,大概是出門時蹭到的。我伸手替她摘下來,指尖碰到她的耳廓,比昨天更燙了些。
“剛到。”我把相機往身后藏了藏,這臺老式膠片機的鏡頭有點卡,昨晚我搗鼓了半宿才弄好,生怕在她面前出洋相。
公交站臺的長椅上積著層薄霜,蘇瑤掏出手帕擦了擦才讓我坐下。她的手帕是淺藍色的,邊角繡著朵小小的雛菊,是她自己繡的——前世我總嘲笑這圖案老土,現在卻覺得針腳里藏著說不出的溫柔。
“給你。”她從帆布包里拿出個保溫杯,塞到我手里,“媽煮的姜棗茶,驅寒。”杯壁的溫度透過掌心漫上來,暖得像揣了個小太陽。我擰開蓋子喝了一大口,甜絲絲的姜味里混著紅棗的香,是蘇瑤偏愛的甜度。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穿過老城區,蘇瑤靠著車窗看風景,風衣的袖口搭在我的手背上。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敲著玻璃,節奏和我心跳的頻率慢慢重合。路過街角的花店時,她突然指著櫥窗里的向日葵說:“這個好看。”
我把這話記在心里,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零花錢——是這周幫周磊抄作業攢的,本來想給自己買個新籃球,現在卻覺得買束向日葵更要緊。
公園門口的冰糖葫蘆攤前排著長隊,蘇瑤拉著我繞到后面,小聲跟攤主說:“要兩串,多裹點糖。”攤主是個笑瞇瞇的老爺爺,認出我們是常客,額外多送了顆山楂。“你姐上次還幫我看攤呢。”老爺爺沖我擠眼睛,“這姑娘心善。”
我愣住了。蘇瑤什么時候幫人看攤了?前世這個時候,她應該在圖書館刷題才對。
“就上次你說想吃這家的糖葫蘆。”她把糖葫蘆往我手里塞,聲音輕得像怕被人聽見,“我看老爺爺一個人忙不過來。”
山楂的酸甜在舌尖漫開,我突然想起前世那個冬天,我跟人在網吧打架被抓,蘇瑤來領我時,臉上還帶著凍瘡,說是替人掃雪賺的醫藥費。當時我嫌她丟人,甩開她的手就跑,現在想來,那雙手凍得通紅,全是為了我。
菊花展在公園深處的溫室里,老遠就聞到清冽的香氣。蘇瑤蹲在一盆墨菊前,手指輕輕碰了碰花瓣,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陽光透過玻璃穹頂落在她發梢,把那截露出的脖頸照得透亮,像上好的羊脂玉。
“站好。”我舉起相機,鏡頭里的她突然回過頭,風衣的下擺被風吹得鼓起,像只展翅的蝶。“咔嚓”一聲,膠卷轉動的聲音在安靜的溫室里格外清晰。她的臉頰瞬間染上紅暈,轉身往別處走,辮梢掃過一盆金絲菊,帶起陣細碎的花瓣雨。
“你拍我干嘛?”她的聲音從花叢后面傳來,帶著點嗔怪,卻沒真的生氣。
“好看。”我脫口而出,說完就后悔了,趕緊假裝調焦距,耳朵燙得能煎雞蛋。
她沒再說話,只是蹲在那里看花,肩膀卻輕輕抖著,像是在笑。我舉著相機偷偷跟過去,拍下她低頭聞花香的樣子,拍下她伸手接飄落花瓣的樣子,拍下陽光落在她睫毛上的樣子。膠卷轉了大半,每一張里都有她,像把整個秋天的溫柔都收進了鏡頭里。
溫室盡頭有個賣文創的小攤,蘇瑤盯著個菊花形狀的書簽看了很久。攤主說這是手工做的,只剩最后一個。她摸了摸口袋,又把書簽放了回去,轉身拉著我就走:“走吧,該回家了。”
我趁她不注意,跑回去把書簽買了下來,藏在相機包里。木頭上的菊花紋路清晰,聞著還有淡淡的松木香,像極了她身上的味道。
走出溫室時,陽光已經變得暖融融的。蘇瑤坐在長椅上吃冰淇淋,香草味的,奶油沾在嘴角,像只偷喝了牛奶的小貓。我遞過去一張紙巾,她接過去時,指尖碰到我的手,像有電流竄過。
“下周要月考了。”她突然開口,冰淇淋的勺子在紙碗里轉著圈,“你的物理錯題集我看了,進步很大。”
“都是你教得好。”我撓撓頭,這話是真心的。以前我總覺得物理公式像天書,現在聽她講題,卻覺得那些符號都帶著溫度。
她的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光:“那我晚上再給你講講動量定理?”
“好啊。”我笑得合不攏嘴,差點把相機包掉在地上。
回家的公交車上,蘇瑤靠在我肩膀睡著了。她的呼吸很輕,帶著淡淡的菊香,風衣的紐扣硌在我鎖骨上,卻一點都不疼。我小心翼翼地把相機包墊在她頭下,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軟乎乎的。
路過菜市場時,她突然醒了,拉著我往里面沖:“媽說晚上包餃子,要買點薺菜。”菜市場里人聲鼎沸,她緊緊攥著我的手腕,怕走散了。她的手心有點汗,溫度透過校服布料傳過來,像條溫暖的小蛇,鉆進心里最軟的地方。
賣薺菜的老奶奶認識我們,往袋子里多塞了把:“給你弟多吃點,長個子。”蘇瑤笑著道謝,眼角的紋路像被春風吹開的水波。我看著她跟人討價還價的樣子,突然覺得,這樣的煙火氣真好,比圖書館里的安靜更讓人踏實。
回家的路上,她把一半薺菜放在我手里:“你拿著,輕點兒。”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她的影子踩著我的影子,像兩個相依偎的感嘆號。路過巷口的花店時,我突然停下腳步:“你等我一下。”
我沖進花店,把口袋里的錢都掏了出來,剛好夠買一小束向日葵。老板娘用牛皮紙把花包好,系了根麻繩。我抱著花跑出去時,蘇瑤正站在原地等我,風把她的風衣吹得獵獵作響,像面小小的旗。
“給你的。”我把花往她懷里塞,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你說好看的。”
她抱著向日葵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只受驚的小鹿。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眼眶紅紅的:“林宇……”
“我、我去買瓶水。”我怕她哭出來,轉身就往小賣部跑,心臟跳得像要炸開。身后傳來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清楚楚:“謝謝你,小宇。”
那聲“小宇”,喊得又軟又糯,像顆裹了蜜的糖,在我舌尖化了一整天。
晚上包餃子時,媽媽看著蘇瑤放在窗臺的向日葵,突然笑了:“你們姐弟倆今天怎么這么開心?”蘇瑤的臉頰紅了紅,把個包好的餃子往我碗里放:“秘密。”
爸爸坐在旁邊看報紙,突然說:“下周月考要是進步了,我帶你們去吃烤鴨。”我和蘇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笑意,像把快樂的種子埋進了心里。
蘇瑤給我講題時,我總忍不住看她放在桌上的書簽。月光透過窗戶落在木頭上,把菊花的紋路照得很清楚。她似乎察覺到了,把書簽往我這邊推了推:“喜歡?送你吧。”
“不用,”我趕緊擺手,“我就是看看。”
她沒再說話,只是把書簽塞進我的物理筆記本里,動作自然得像在放一張普通的紙。我摸著書頁里的凸起,突然覺得,這個秋天好像被施了魔法,連空氣里都飄著甜絲絲的味道。
臨睡前,我把今天拍的膠卷取出來,小心翼翼地放進鐵盒里。盒子里還躺著她給我的話梅核,她縫過的紐扣,她寫過的便簽。這些細碎的小東西,像串珍珠,把重生后的日子串成了條溫暖的項鏈。
窗外的月光落在書桌上,照亮了物理筆記本里的書簽。我突然想起蘇瑤抱著向日葵時的樣子,她的笑容比陽光還暖,比菊花還甜。也許,有些錯過的時光,真的可以重新擁有。也許,這一次,我能把所有的溫柔都攢起來,一點點還給她。
明天去學校,我要告訴周磊,其實不打球也挺有意思的。還要告訴張雅琪,蘇瑤講題比我清楚一百倍。還要告訴所有人,我的姐姐,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
夜風帶著菊香從窗戶鉆進來,落在我的枕邊,像句溫柔的晚安。我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里裝著整個秋天的歡喜,和一個關于向日葵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