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還在簌簌飄落,我把蘇瑤給我的電子表調快了五分鐘。這樣每天早上,我都能比她早到操場,替她占好那個背風的跑道位置。她的支氣管炎還沒好利索,稍微受點風就咳得厲害,我揣在口袋里的潤喉糖,已經換了三次口味,就怕她吃膩了。
早讀課的鈴聲剛響,我就看見蘇瑤抱著作業(yè)本從走廊經過。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是去年我媽給她織的,袖口磨出了點毛邊,卻被她洗得干干凈凈。我趕緊把剛抄好的英語單詞紙揉成一團,塞進口袋——那上面有幾個單詞,是我特意模仿她的筆跡寫的,想等她路過時塞給她。
“林宇,這道題你會嗎?”前排的張雅琪轉過頭,手里捏著本數學練習冊,“我看你姐昨天給你改的試卷,這道附加題解法好巧妙。”
我接過練習冊,指尖碰到她的鉛筆,上面還沾著點橡皮屑。蘇瑤的解題步驟寫得娟秀又清晰,在關鍵的輔助線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我突然想起昨天回家的路上,她指著這道題說:“其實你很聰明,就是不愛動腦筋。”
“我給你講吧。”我把練習冊往桌上攤,聲音有點抖。這是我第一次給別人講題,手心全是汗。張雅琪聽得很認真,馬尾辮垂在肩上,隨著點頭的動作輕輕晃動。窗外的梧桐葉落在她的發(fā)梢,像只停駐的金蝴蝶。
“聽懂了!”她拍了下手,眼睛亮晶晶的,“林宇你好厲害!比你姐講得還清楚。”
我的臉騰地紅了,剛想謙虛兩句,就看見蘇瑤站在教室后門,手里拿著我的物理筆記本,嘴角噙著點笑意。她沖我揮了揮本子,轉身往三樓走,毛衣的下擺掃過走廊的欄桿,留下道淺淺的影子。
課間操時,我故意站在隊伍的最后排。廣播里放著《運動員進行曲》,蘇瑤站在前面領操,白色的運動鞋踩在落葉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她的動作有點僵硬,大概是還在咳嗽,每次抬手時,肩膀都微微發(fā)顫。
“你姐好像還不舒服。”周磊湊過來,手里把玩著個籃球,“剛才看見她往嘴里塞藥片了。”
我的心揪了一下。昨天晚上,我聽見她房間里傳來撕藥盒的聲音,沙沙的,像老鼠在啃東西。當時我沒敢敲門,現在想來,她大概是咳得睡不著,偷偷在吃止咳藥。
“我去趟醫(yī)務室。”我把校服外套往周磊手里一塞,轉身就往教學樓跑。醫(yī)務室的王老師正在配藥,看見我就笑:“又是給你姐拿藥?她早上剛來過,說你總愛踢被子,給你拿了盒感冒藥。”
我的喉嚨突然發(fā)緊,手里的止咳糖漿變得沉甸甸的。原來她不是來給自己拿藥的。
跑回操場時,課間操已經結束了。蘇瑤正站在梧桐樹下撿什么東西,米白色的毛衣上沾了片落葉,像只停在肩頭的枯葉蝶。我走過去,看見她手里捏著顆紐扣,是我運動服上掉的那顆,藍色的,上面還沾著點線頭。
“掉了好幾天了。”她把紐扣往我手心里塞,指尖帶著止咳糖漿的甜味,“我給你縫上吧,放學早點回家。”
“你還在咳嗽。”我把止咳糖漿遞過去,聲音有點悶,“王老師說這個管用。”
她的動作僵了一下,接過糖漿時,耳根有點紅:“謝謝。”轉身往教室走時,我看見她把糖漿往書包里塞,動作輕得像在藏什么寶貝。
午休時,我抱著作業(yè)本去三樓找蘇瑤。她正趴在桌上寫什么,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的發(fā)梢,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暈。我輕輕把肉包放在她桌上,看見她的筆記本攤開著,上面是給我出的物理題,每道題旁邊都標著“易”“中”“難”,像本專屬的練習冊。
“這道題……”我指著最難的那道力學題,聲音放軟了些,“我有點思路,但不太確定。”
她抬起頭,眼里還蒙著層剛睡醒的水汽,看見我時笑了笑:“講講看。”
我拿起筆在草稿紙上畫受力分析,她湊過來看,發(fā)梢掃過我的手背,帶著淡淡的洗發(fā)水香味。陽光落在我們交疊的手背上,把她的指甲照得透亮,像涂了層透明的指甲油。
“這里錯了。”她的指尖點在紙上,“摩擦力的方向搞反了。”鉛筆在紙上劃出道淺淺的線,“你總是忽略這個。”
我盯著她的手指,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她就是用這雙手給我縫紐扣的。臺燈的光暈里,她的側臉埋在針線筐里,睫毛忽閃忽閃的,像只累壞了的小蜜蜂。
“聽懂了嗎?”她撞進我眼里,嚇了一跳,筆差點掉在地上,“你看我干嘛?”
“姐,”我突然開口,聲音有點抖,“周末我們去公園吧,聽說菊花開了。”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像落滿了星星:“真的?”隨即又低下頭,聲音低低的,“可是你的習題還沒做完。”
“先放放嘛。”我拽著她的胳膊晃了晃,像小時候那樣,“你不是說想看菊花展嗎?”
她的臉騰地紅了,甩開我的手:“別鬧,上課了。”轉身往座位走時,我看見她的嘴角揚得高高的,像只偷到糖的小松鼠。
下午的物理課,老師突然宣布要進行小測驗。我捏著筆坐在座位上,心里卻在盤算周末要帶蘇瑤去吃公園門口的冰糖葫蘆。她總說那家的山楂最甜,卻每次都把糖衣最厚的那顆給我。
“林宇,這道題……”后排突然傳來蘇瑤的聲音,很輕,像片羽毛落在我耳邊,“磁場方向是不是搞反了?”
我猛地回過神,在草稿紙上重新畫磁感線。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混著窗外的蟬鳴,像首溫柔的歌。交卷時,我看見蘇瑤的試卷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在分數欄旁邊,像顆甜甜的糖。
放學時,周磊勾著我的脖子往校外走,嘴里嘖嘖稱奇:“你姐對你是真夠意思,測驗還給你遞答案。”
我沒說話,心里卻甜滋滋的。路過校門口的小賣部時,我買了兩串冰糖葫蘆,山楂上裹著厚厚的糖衣,在夕陽下閃著光。
走到岔路口時,看見蘇瑤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車,手里拎著個沉甸甸的袋子,里面全是我的作業(yè)本。我跑過去把袋子搶過來,把一串冰糖葫蘆塞給她:“給你的。”
她捏著冰糖葫蘆,突然笑出聲,牙齒咬在糖衣上,發(fā)出脆脆的響聲:“真甜。”
公交車來了,她跳上去時沖我揮揮手,米白色的毛衣在人群中一晃一晃的,像朵盛開的棉花。我站在原地看著公交車開走,手里還攥著另一串冰糖葫蘆,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
晚上做作業(yè)時,我翻出蘇瑤給我出的物理題,突然發(fā)現每道題的旁邊都畫著小小的菊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經盛開,像幅美麗的畫。窗外的月光落在書頁上,把那些菊花照得很清楚,我突然覺得,這個秋天好像格外溫暖。
臺燈的光暈里,我捏著筆演算數學題,耳邊仿佛還能聽到蘇瑤講題的聲音。她的指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混著窗外的蟲鳴,像首溫柔的歌。我知道,這條路還很長,那些被我辜負的時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彌補的。但至少現在,我終于敢朝著她的方向,一步步靠近了。
夜風吹過窗戶,帶來遠處的桂花香。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潤喉糖,突然想起蘇瑤吃冰糖葫蘆時眼里的光,像落滿了星星。也許,有些溫暖,真的可以慢慢回來。也許,這一次,我真的能抓住那些曾經被我忽略的,藏在晨光里的影子。
明天,我要告訴她,其實她講題比我清楚多了。還要告訴她,周末的菊花展,我已經跟王奶奶借了相機,要給她拍好多好多照片。還要告訴她……我好像,越來越喜歡這個有她的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