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灑在開闊的菜地上，將稀疏的菜苗照得清晰。土溝提供了寶貴的掩護。兩人屏住呼吸，一點點向村子內部靠近。終于，土溝延伸到一排低矮的屋舍后墻根。梁旭示意停下，側耳傾聽。

墻后傳來模糊的鼾聲，還有壓抑的咳嗽。是村民的居所。梁旭稍稍松了口氣，借著屋舍的陰影，和陳簡迅速起身，貓腰沿著墻根快速移動。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徐陵地圖上標注的，位于村子中心水井旁的錢管事宅院。

村中的道路狹窄彎曲，兩旁是低矮的土坯房或茅草屋，大多門窗緊閉，一片死寂。偶爾能聽到幾聲壓抑的犬吠，很快又沉寂下去。這份寂靜，比外面的曠野更加壓抑，整個村子都在沉睡中。

梁旭在一個墻角停下，探出頭快速觀察前方。借著月光，能看清前方不遠處那口石砌的水井。井旁，矗立著一座明顯比其他房屋高大、規整一些的宅院，院墻是土坯壘砌，院門緊閉。正是錢管事的住處。

“就是那里。”梁旭用氣聲說道。

陳簡的目光掃過水井周圍和宅院的門墻，微微搖頭，示意沒發現明顯的守衛。但這反而讓梁旭更加警惕。錢管事這種人，不可能對自己的安全如此大意。

兩人沒有貿然靠近宅院正門。梁旭觀察著地形，發現宅院側面有一片堆放雜物的空地，堆著些柴草和破舊的農具。空地邊緣的院墻似乎有一段年久失修，墻頭有些參差不齊。

“從側面。”梁旭指了指那片雜物堆。

他們借著房屋的陰影，無聲無息地移動到雜物堆旁。陳簡半蹲下，雙手交疊墊在身前。梁旭踩上他的手掌，陳簡用力一托，梁旭借力輕盈地攀上那處低矮的墻頭。他伏在墻頭，迅速掃視院內。院子不大，正面是三間連著的正房，兩側有低矮的廂房。正房中間那間還亮著微弱的油燈光，窗紙上映出一個晃動的人影。

梁旭朝墻下的陳簡做了個安全的手勢，陳簡后退幾步，一個短促的助跑，手在墻頭一搭，身體便翻了上去，動作干凈利落。兩人伏在墻頭陰影里，觀察著院內動靜。

正房亮燈的那間，隱約傳出說話聲，但隔著門窗聽不真切。梁旭指了指亮燈的窗戶，又指了指旁邊黑暗的正房。陳簡點頭，兩人如同貍貓般滑下墻頭，落在院內松軟的泥地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梁旭示意陳簡警戒院門和廂房方向，自己則躡足靠近那扇亮燈的窗戶。他屏住呼吸，將耳朵貼近窗欞縫隙。

“……姓梁的，不識抬舉！”一個帶著幾分酒意、咬牙切齒的聲音傳出來，正是錢管事，“竟敢當眾頂撞老子！還有那個莽夫，差點把老子掀翻！這口氣不出，我錢三以后還怎么在牛角村立足？怎么在塢堡主面前抬頭？”

屋內沉默了一下，另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勸誡：“錢爺，消消氣。那安寧村看著是有點邪門，人手不少，還敢硬頂。塢堡主交代過，摸清底細之前，不宜輕舉妄動。您今天探了他們的虛實，也看到了他們的防備，這就是功勞。等塢堡主派人來了，自然有他們好看。現在去招惹，萬一他們狗急跳墻……”

“呸！”錢管事重重啐了一口，“一群泥腿子，能翻起什么浪？老子咽不下這口氣！明天，明天我就帶人去，把他們那破村給砸了！”

“錢爺，三思啊！塢堡主最不喜手下擅自行動。您忘了上次……”

“閉嘴！”錢管事粗暴地打斷，“老子自有分寸！你去，把北邊進山口當值的兄弟撤回來兩個，明天我有用！另外，去庫房把我那副皮甲拿來，還有那把環首刀！”

“這……錢爺……”

“快去！啰嗦什么！”

屋內響起腳步聲，似乎有人應聲退了出去。接著是錢管事煩躁的倒酒聲和來回踱步的聲音。

窗外的梁旭眼神冰冷。撤走進山口的守衛？明天要來打砸村子？看來這錢管事是鐵了心要提前動手了。北面進山口……那正是通往塢堡的方向！徐陵的情報沒錯！

他悄悄退離窗邊，對警戒的陳簡做了個手勢，指了指旁邊那間黑暗的正房。錢管事的書房或者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很可能就在那里。

陳簡會意，閃身到那間房的窗下。窗戶從里面閂著。陳簡從懷中摸出一枚邊緣磨得鋒利的銅錢，小心地插入窗縫，手腕極其輕微地一抖一撥。一聲幾乎不可聞的輕響，里面的窗閂被挑開。陳簡輕輕推開一條縫隙，側身閃了進去。

梁旭留在外面警戒，目光警惕地掃視著院門和廂房。片刻后，陳簡的身影出現在窗邊，對他點了點頭。梁旭迅速閃身入內。

屋內一片漆黑，彌漫著紙張和塵土的味道。梁旭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火折子，拔掉蓋子，輕輕一吹，一點微弱的火苗亮起，只夠照亮眼前一小片區域。這是一間書房兼儲物間，靠墻放著幾個木柜，一張書案上堆著些竹簡和布帛。

梁旭迅速翻看書案上的東西，大多是些糧賦記錄、村中雜務，并無價值。他轉向木柜，柜門上了鎖。陳簡上前，再次用那枚特制的銅錢，幾下就捅開了簡陋的鎖頭。

柜子里分了幾層，一層是些銅錢和零散的布匹，一層是些雜物。梁旭的目光落在最底層一個不起眼的木匣子上。他取出木匣，打開。里面不是金銀，而是一卷捆扎得整整齊齊的皮紙。

梁旭的心跳快了一拍。他展開皮紙，借著微弱的火光看去。這竟是一張比徐陵所繪詳細得多的地圖！不僅清晰標注了牛角村內部的主要道路、哨位（包括幾處隱藏的暗哨位置），更重要的，是詳細畫出了北面通往山坳的道路，以及山坳中一座塢堡的結構草圖！塢堡的入口、高墻、望樓位置，甚至標注了大致守衛人數！

“得來全不費工夫！”梁旭心中暗喜，迅速將這張關鍵的地圖卷好，塞入懷中。他又快速翻檢了一下木匣和柜子其他部分，確認沒有遺漏重要物品。

就在此時，院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是剛才被錢管事支使出去的人回來了！

“錢爺，皮甲和刀拿來了。進山口那邊，已經讓人去傳話了。”

“嗯，放廂房去。”錢管事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帶著不耐煩。

腳步聲朝著他們所在的這間房走來！

梁旭和陳簡對視一眼，眼神瞬間凌厲。陳簡立刻吹熄火折子，屋內重歸黑暗。兩人迅速退到門邊陰影里。

廂房的門被推開，接著是放置物品的聲響。那人放下東西，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又關上門，腳步聲朝著錢管事所在的屋子走去。

危機暫時解除。梁旭朝陳簡打了個撤離的手勢。兩人無聲地回到窗邊。陳簡先翻出窗外，警惕地觀察四周。梁旭緊隨其后。

剛落地，院中正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錢管事披著外衣，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麻蛋，酒喝多了……放哪兒了？”他似乎是要去廂房拿東西，目光隨意地掃向院子。

月光下，錢管事的身影清晰地出現在正房門口。梁旭和陳簡此刻正處在雜物堆和院墻之間的狹窄空隙里，距離錢管事不過十幾步！只要錢管事視線稍微偏轉，就能看到墻邊陰影里那兩團不尋常的輪廓！

陳簡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握住了斷劍的劍柄。梁旭屏住呼吸，手指間不知何時也夾住了一枚邊緣鋒利的銅錢，目光緊緊鎖住錢管事。時間仿佛凝固，只有錢管事趿拉著鞋走向廂房的腳步聲，一下下敲在兩人緊繃的神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