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子里，四妮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爹能夠請媒人給她正兒八經的介紹一門親事，然后體面的嫁過去，接下來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墒撬哪葜溃@都是她的癡心妄想，只要她是這家里的一員，她就逃脫不了給哥哥換媳婦的命運，她才不要嫁給一個和爹年紀差不多大的老男人呢，她要自己去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

四妮，是我們家鄰居，我從來不知道她的大名，從我記事起，我周圍的人都叫她四妮，因為她上面有三個哥哥，到她這里是個女孩，他爹直接叫她四妮，所以周圍的鄰居也跟著叫起來。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農村不管在各方面都相當落后，那幾年趕上干旱，我們村莊稼收成不好，白面一年到頭不夠吃，就和玉米面，紅薯面摻雜在一起吃，每家每戶糧食都不寬裕。

在我的印象中，四妮家好像從來沒有缺過白面，因為她們家每天都到不同的集市上去炸油條、炸馓子、賣饅頭，而且生意做的還不錯，日子相對就過得好些。

四妮娘是一個要強的女人，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她每天起早貪黑的起來和面，把各種工具準備齊全之后，才把四妮爹和三個哥哥叫醒，然后讓他們拉著油鍋，面和煤向集市上走去。

好日子不長，在四妮十五歲那年，四妮大哥剛定下了一門親事，四妮娘就查出得了癌癥，她們家從此以后再也沒有去集市上炸油條賣饅頭了。

過了沒多久，四妮娘就撒手而去了，四妮家就像變了一樣，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四妮爹本來就懶，四妮娘活著的時候拽著他往前走，四妮娘死了以后就沒人能讓他勤快起來。

四妮大哥的婚事還差點黃了，最后在媒人的勸說下，四妮的大嫂才同意嫁過來。

自從四妮娘死后，家里就四妮一個女孩，現在嫂子進門了，四妮忽然覺得自己在家里總算有一個說話的人了，四妮對嫂子很是依賴，嫂子也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對四妮也很好，不僅給她織了毛衣毛褲，還給四妮梳頭發，做衣服。

轉眼，二哥也到了定親的年齡，四妮爹托了好多媒人給他說親，都拒絕了，原因是家里太窮，二哥又太懶，所以二哥快要二十多歲還沒有找到老婆。

四妮這幾年也長成了大姑娘，四妮爹打起了四妮的注意，那幾年村里盛行換親，家里的男孩找不到老婆，就讓自己的姐姐或者妹妹去給自己換媳婦。

四妮心里早就有所防范，在她爹向她提出給二哥換媳婦的要求時，四妮就強烈反對，她堅決不同意，四妮爹看她那么犟，就覺得緩一緩，慢慢的勸說她，可是四妮是鐵了心的不會給哥哥去換親。

有一天，四妮叫上我們幾個小孩子，說要帶我們去前街玩，我們平常就喜歡跟著四妮屁股后面，她要帶我們去玩，我們當然高興。

我們跟著四妮來到前街，看到一個留著背頭的男孩站在一輛嶄新的飛鴿牌自行車旁，四妮子看到那個男孩，就很高興的看著他，男孩走到我們身邊，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分給了我們，我們就興高采烈的跑到一邊吃糖去了，四妮就坐著男孩子的車子走了。

后來，不記得有幾次了，四妮子都是打著帶我們玩的口號去村子里不同的地方玩，然后那個男孩還是站在飛鴿牌自行車旁邊等著她，然后男孩給我們分完糖，四妮子又坐上男孩的車子走了，后來我才知道他們這是在約會。

很快，四妮和男孩子的事在村里傳的沸沸揚揚，四妮爹急得團團轉，他必須快刀斬亂麻，把四妮和那小子的聯系掐斷，有一段時間，四妮就被他爹關在家里，一步都不讓出來。

我們這些平常跟在四妮后面的小孩子，總是趁著四妮爹不在的時候，爬上她家的墻頭，小聲喊著：“四妮姐！我們給你說說話！”

四妮從屋子里走出來，她看上去，面容很憔悴，也瘦了一點，看到我們，她很高興，站在院子里和我們說著話，我們把村子里發生的新鮮事告訴她，她認真的聽著，從她的眼神里看出她十分惆悵。

我們看到四妮從遠處過來了，我們只好與四妮告別。

四妮叫住了我：“麥禾！那個騎自行車的人最近來過咱村沒有？”

“來過！前天我看見他在村頭的路口站著呢？”

“哦！”

“四妮姐！你爹來了，我先走了！”

我們一群小孩從墻頭上滑下來，趕快離開了。

后來，不知道是四妮和他爹妥協了，還是他爹覺得老是關著她也不行，就不再關她了。

當我們看到四妮從她家院子里走出來的時候，我們這群平常跟著她玩的小孩子，都為她高興。

四妮自從重新獲得自由以后，有一段時間再也沒有帶我們去和那個飛鴿牌男孩見面，那個男孩后來也來過幾次，只是四妮沒有再理會他，他可能覺得也無趣，后來就不再來我們村里了。

四妮每天在家里和嫂子一起給他爹和三個哥哥做飯，洗衣，日子過得相對平靜下來。

嫂子看出四妮有心思，她時不時的安慰四妮，讓她心放寬些，眼光放遠些。

四妮什么話也不說，只是對著嫂子微微一笑。

進入了秋季，莊稼都收割完了，麥子也播種完了，村里的人們就準備窩在家里過冬了。

這一日，一群人進了四妮家的院子，四妮爹帶領著三個哥哥熱情的接待了他們，我們這群小孩子就愛看熱鬧，也跟著跑到四妮家的院子里。

我們看到四妮打扮的十分漂亮，她正在端著水壺給客人倒水喝，客人們像欣賞花一樣的看著四妮，四妮倒完茶水，就出來了，我們就圍到她身邊。

“四妮姐！他們是來給你相親的人嗎？”

“你們去玩吧！”

四妮明顯的很不高興，她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再也沒有出來，我站到她屋門口，聽到從她屋里傳出來了很微弱的哭聲。

后來，聽家里的大人講，那些人是來給四妮換親的，四妮爹托了外鄉的人，找了一家也是男方找媳婦困難的，這人家里也有一個妹妹，正好他們兩個女孩一交換，他們兩家的兒子都可以有媳婦了。

我為四妮感到不公平，那時我就想著，如果有一個人來把四妮帶走該有多好，她就不用給她二哥換媳婦了。

后來，發生了一件事，讓四妮給她二哥換媳婦的事情化為了泡影。

四妮突然絕食了，她不吃不喝的躺在床上，蒙著頭睡大覺，一天兩天還行，三天過后，四妮餓的在床上都快爬不起來了，她還是忍著。這可急壞了四妮爹，他想著辦法哄四妮吃飯，四妮就是不吃。

到了第五天，四妮餓的快不行了，四妮爹才下定決心，在四妮的床前，說道：“四妮！只要你吃飯，爹就不讓你給你二哥換媳婦了！”

四妮微微睜開眼睛，臉上露出了笑容，她有氣無力的說道：“我要喝水?！闭f完就昏迷過去。

一家人手忙腳亂的把四妮送到鄉里的醫院里，四妮在醫院待了一個星期回到了家里。

進入了冬季，四妮提議他們家可以再去集市炸油條賣饅頭，可以多掙點錢，家里日子可以過得寬裕些。

四妮大哥和嫂子都同意，四妮爹有些犯難。

“做生意需要本錢，咱們家現在連一百塊錢都拿不出來！”四妮爹說道。

“爹！只要你下決心我就回我娘家去借錢！”四妮嫂子說道。

“能行不？”四妮爹問道。

“能行！”四妮嫂子說道。

“我們就試試！把生意重新做起來?！?

“好的！”

一家人又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自從四妮爹把心思放在炸油條賣饅頭上，就沒有再提起讓四妮給他二哥換親的事。

可是，四妮的二哥年齡越來越大，村里同齡人都已結婚生子，他還是一個人，心里不免著急起來。

四妮爹一邊忙于掙錢，一邊又為兒子的婚事考慮，他覺得家里的日子過得有所起色，就想著托個媒人給老二說門親事，可是，托了媒人，相完親之后，就不了了之，四妮爹非常著急，就去找媒人，結果人家媒人說，人家女方都打聽過了，說他們家門風不正，閨女跟男孩子勾勾搭搭，老二，又懶又饞，又不會過日子，跟了他一輩子也過不上好日子。

四妮爹聽了媒人的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剛剛踏上希望之路，一下子就破滅了。他帶著不滿的情緒回到家里，把一腔的怒火都發泄到四妮和四妮二哥身上，四妮二哥不堪忍受父親的辱罵，離家出走了，三哥為了躲避家里的困境也跟著二哥一起走了。四妮面對父親的怒吼，她沒有退縮，她把自己多年的苦水一股腦的在父親面前倒了出來。

“我只是想找一個自己稱心如意的人踏踏實實的過日子，有什么不對，在這個家里，你們拿我當人了嗎？你們一直把我當一個物件，隨時去給你的兒子們換媳婦，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隨意交換的物品?！彼哪菪沟桌锏恼f道。

四妮爹驚呆了，這么多年來，自己竟然對這個孩子不甚了解，她竟然敢反駁自己了，他感覺自己在這個家里的權威受到了挑戰，這是他所不能允許的，他伸出了巴掌，第一次打了四妮，四妮捂著臉哭著跑出了大門，四妮爹氣憤的失去了理智。

“爹！您怎么可以打妹妹呢？”四妮大嫂說著追出去。

“別管她！隨便她去哪里！”四妮爹大聲說道。

四妮一路哭著向村外跑去，從小到大這是爹第一次打她。當年，他和那個男孩約會的時候，爹也沒有打她，這次卻為了人家的三言兩語而打了她，她知道人家在爹的面前揭開了她家傷疤，讓爹覺得丟了臉面，就為這，爹就打了她，四妮越想越傷心，一路就跑到了娘的墳前。

四妮跪在娘的墳前，四妮大喊一聲：“娘！”就已經泣不成聲，四妮哭的撕心裂肺。

村里人看到都圍上前去，四妮大嫂趕了過來。

“她大嫂！四妮這是怎么了？哭成這樣?！?

“大娘嬸子們我妹妹她沒事！就是想我娘了！”四妮大嫂說道。

“這得受多大委屈呀？你看這孩子哭得多傷心！”

人們慢慢散去，大嫂陪著四妮在娘的墳前一直坐到傍晚時分才回到家里。

后來，四妮就像換了一個人，她變得沉默寡言了，眼睛里失去了光芒。

四妮爹由于兒子的婚事受到了打擊，每日消沉，飲酒度日，得過且過，家里的大小事都不去管了，管家的事情就交給了大兒子。

四妮大哥是個軟性子，什么都聽媳婦的，在媳婦的帶動下，他們繼續去集市上炸油條，賣饅頭，四妮會去跟著幫忙。

四妮一天都不想在家里待著，面對她那個整日喝的醉醺醺的老爹，讓她對生活看不到一丁點希望。她寧愿每天跟著哥哥嫂子在集市上，哪怕再累她都愿意。

嫂子也不虧待四妮，掙了錢，她也會分給四妮一些，讓她自己去買喜歡的衣服鞋子，還有女孩用的化妝品，四妮從來不亂花錢，她把嫂子給她的錢都攢起來，放在自己的衣柜里。

四妮也到了該定親的年齡，嫂子跟大哥商量著找媒人給四妮說一門親事，大哥表示贊同。

嫂子把說親的事告訴四妮，四妮聽到后，表現的很安靜。

“嫂子！謝謝你和大哥為我操心?！?

“妹妹！你找一個踏實的人結婚，我和你大哥也就放心了?！?

“謝謝嫂子！”

后來，嫂子托了很多媒人給四妮說親，都被人家推掉了，原因就是四妮曾經跟別人談過戀愛，說她是個不正經的女孩。

四妮知道之后，表現的相當平靜，嫂子感覺四妮的表現很不正常，她勸解道：“妹妹，別灰心，咱總會遇到好人家的?！?

“嫂子！你費心了！”四妮覺得對不起嫂子對她的關愛，她心里的委屈憋著，她只能自己慢慢的去消化。

嫂子看到四妮日益憔悴的面容，心里不免心疼起來。

“我苦命的妹妹！”嫂子也哭了，一把把四妮攬到了懷里。

后來，四妮又像變了一個人，她每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嘴巴上抹上了在農村剛剛盛行的口紅，臉上抹上了粉和胭脂，眉毛也修了，眼影也畫了，耳垂上打了洞，帶上了耳墜，整個人看上去精神了許多，也嫵媚了許多。

每到集市上，四妮家炸油條的攤子，四妮就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線，她家的生意也跟著火爆起來，后來還有人給四妮起了一個外號“油條西施”。

俗話說得好：人怕出名豬怕壯，四妮家的生意在附近的幾個集市上越做越好，就有人眼紅嫉妒。

后來，每當到了趕集的日子，四妮家的油條攤子前就會莫名其妙的來一些集市上的小混混來搗亂。他們來買油條吃，吃著吃著，就說油條難吃，各種找茬。四妮大哥是個老實人，他不停的給他們道歉，又重新給他們拿了油條，那些小混混哪里肯放過他們，繼續挑事，說他們家的油條不好吃，讓人們以后不要再買他家的油條了。

四妮知道這些人就是沒事找事，她可不像大哥那樣軟弱，她必須及時制止這種行為，要不他們以后就不能在集市上賣油條了。

四妮看著眼前幾個得意洋洋的小混混，她拿起一根油條咬了一口。

“我家油條很好吃呀！”

“東西是你家的你當然說好吃了！”幾個小混混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嘴巴臭，就別賴我家的油條不好吃！”

“哥幾個！她罵我們呢！”

“她是什么東西？不就是一個搞破鞋的娘們嗎！”

四妮被他們激怒了，她拿起面前勺子，從熱油鍋里舀了一勺子熱油潑到了幾個小混混身上。

“媽呀！燙死我了！”小混混們疼的嗷嗷叫。

“哥幾個！把她的攤子給掀了！”

“我看誰敢！”

四妮拿著刀沖到了小混混面前，大嫂連忙拿著搟面杖跟到四妮身后，小混混們還想動手，四妮閉著眼睛揮舞著刀向他們砍去。

“哥幾個！快跑！這娘們瘋了！”小混混們落荒而逃。

四妮像散了架一樣，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經過這件事情之后，在集市上再也沒有人找過茬，四妮大哥大嫂的生意做的紅火起來，日子也有了奔頭。

大嫂覺得四妮也該說門親事了，便和大哥商量著托媒人給四妮找個好人家。大嫂把這想法給四妮說了，四妮微笑著說：“嫂子，你這日子過好了，就想卸磨殺驢了。”

嫂子笑著說：“我和你大哥真心不想你嫁出去，可是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再這樣下去，我和你大哥怕把你耽誤了，你看你現在二十多歲，正是個好年紀，還能找一個好小伙，自己的日子還得自己過！我的好妹妹！”

“我這壞名聲在外，恐怕好小伙看不上我，嫂子你和我大哥多費心隨便給我找一個人家嫁了吧！”四妮說。

“我妹妹那么好誰娶了去誰有福氣，他們再敢說三道四我這個做大嫂的非得跟他們理論理論不可！”大嫂理直氣壯的說道。

“謝謝嫂子！”四妮從心里還是很感激大嫂的。

正在大嫂忙著托媒人給四妮說親的事的時候，四妮的二哥回來了。

二哥回來時，樣子非常狼狽，身上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頭發看上去得有一年半載沒有剪了，都可以扎辮子了，兩只腳上穿著不一樣的爛鞋子，他剛進院子的時候，還以為他是一個乞丐呢。

四妮二哥一回來就向四妮爹嚷嚷著要媳婦，四妮爹看著眼前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氣不打一處出來，順手拿起了一根棍子就朝他身上打去，幸虧四妮大哥拉的快，要不這一棍子下去，非得把二哥打傷不可。

晚上，四妮二哥和爹睡在一張床上，他給爹說：“爹！讓四妮給我換個媳婦吧！我保證以后好好過日子，再也不懶了。”

四妮爹看著躺在身邊的這一個好大兒，他從心里厭惡起來，自己在心里罵了幾百遍：“我楊大元上輩子造了孽，生了這么個不爭氣的東西！”

楊大元禁不住四妮二哥的糾纏，他再次打起了四妮的注意，他知道二兒子什么優勢都沒有，人家姑娘憑什么嫁到他們楊家來，只有在同等條件的交換下，才可以順理成章的給二兒子娶到媳婦。

楊大元把給四妮二哥換媳婦的事先給四妮大哥和大嫂說了，大嫂第一時間站出來反對。

“爹！我不同意讓妹妹給老二換媳婦！他那么大一個人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找到自己的幸福！”

“他是那樣的人嗎？如果他是，我還費這么大勁干嘛？老大你的意見呢？”楊大元急躁的說道。

“爹！我覺得春紅說的對！”大哥小聲的說道。

“沒用的東西滾一邊去！”楊大元瞪了四妮大哥一眼。

楊大元又去找四妮，四妮正帶著小侄子在外面玩耍。

楊大元朝著四妮揮揮手：“四妮回家！爹有事給你商量！”

四妮帶著小侄子回到院子里問道：“爹！什么事你說?！?

“你到屋里來！”楊大元先進了屋里，四妮跟著進去。

“爹！你說吧！”

楊大元清了清嗓子：“四妮，你看你二哥也回來了，他也老大不小了，還沒個媳婦，你看你能不能心疼一下你二哥，給他換個媳婦。”

四妮心里頓時涼了一大截，自己始終都是逃脫不掉要給哥哥換媳婦的命運，她此刻覺得自己的命運是多么的悲慘，她沒有吱聲，只是轉過身默默地從屋里走出來。

“妹妹！”大嫂心疼的走向前去扶住四妮。

“嫂子，我沒事！”四妮顯得很平靜。

二哥正蹲在院子里，看到四妮從屋里走出來，他連忙走到四妮身邊笑嘻嘻的說道：“四妮，哥哥找媳婦就靠你了?！?

四妮沒有說話，就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嫂子想跟上去安慰幾句，四妮把房門關起來了，嫂子只好站在門口：“妹妹！你就按自己的想法過日子，別聽他們的！”

四妮趴到床上，用被子把頭捂住，傷心委屈的眼淚流了出來，她在心里抱怨命運對自己的不公平，她覺得自己在這個家里活的很壓抑，她不想任由爹和二哥他們擺弄，她要擺脫這種家庭的桎梏，她要逃離這里。

楊大元到處托媒人給二哥找一個能夠換親的人家，打聽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著落。

這段時間里，四妮一直保持沉默，當村里人都為四妮感到惋惜的時候，我們幾個經常跟在四妮屁股后面玩的小孩子忽然在村里的某一個角落又看到了當年那一個飛鴿自行車男孩。

有一次，是一個晚上，四妮帶著我們一群小孩去南街玩，我們歡天呼地的跟在四妮左右，來到了村子里的最南面的一個空地上，我們看到了一個站在自行車旁邊的男人，我們知道那個男孩又來了，男孩走近我們這些小孩子，又從口袋里拿出一把糖塊，分給我們這些小孩子，我們這些小孩拿到糖塊，都興高采烈的去到一邊吃糖去了，四妮就和男孩并肩站在一起，我們都知道他們在說悄悄話。

飛鴿自行車男孩隔三差五的來到我們村找四妮，他每次都是晚上來，天氣冷了，村里的人很少出門，所以只要我們這些小孩子嘴嚴就不會有大人知道，而且每次跟著四妮去約會，四妮都告訴我們千萬不要對任何大人說起她和男孩約會的事情，這樣我們就有糖吃，為了吃到糖，我們這些涉世未深的孩子嘴巴竟然能夠守住秘密。

最著急的當數四妮的二哥，他就怕哪天四妮跟著人私奔了，他就找不到媳婦了。他每天都在楊大元面前念叨，讓楊大元盡快找到可以換親的人家。

楊大元最近心里也是急得直冒火，他也想盡快幫兒子找到媳婦，他也怕女大不中留，他不斷的托媒人，另一方面他又盯著四妮，怕他一個不留神四妮就跟著人跑了。

倒是四妮的大嫂，她支持四妮走自己的路，不要怕爹的恐嚇，她做大嫂的跟她撐腰。

四妮對大嫂很是感激，她對嫂子說道：“嫂子！我的命運我自己做主！誰也別想左右我！”

“嫂子支持你！你大哥也支持你！咱女人這一輩子不容易，你就按著自己的想法去活！”嫂子說。

“嫂子！我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想連累你，別到時候爹再找你和大哥的麻煩，不管你和我大哥看到啥，聽說啥都不要去理會，我已經決定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四妮眼神堅定的說道。

“妹妹！你就做你自己吧！”嫂子說道。

“嫂子！謝謝你！”

“只要你過得好，嫂子就放心了！”

四妮滿懷期待的籌劃著自己的幸福，楊大元也馬不停蹄的為給二兒子換親的事忙碌著。

終于有一天，楊大元的一個外鄉的朋友來了，給他帶來了一個他求之不得的好消息。

楊大元曾經給他這個朋友寫過信，讓他幫忙給兒子說親，信里甚至還提起過，可以換親，他的朋友也是偶然間得知自己老婆的遠房親戚家有一個兒子都三十好幾了也沒有找到媳婦，正好家里有個妹妹，家里人在給他說親無果的情況下，也正在考慮用妹妹給他換一個媳婦，也是找了很長時間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家。楊大元的朋友得知消息以后，像一個聞著腥味的貓一樣，趕快找到這個遠房親戚家里，把換親的事一說，親戚家的父子倆頓時喜上眉頭，他一刻也不敢耽擱，快馬加鞭的趕到了楊大元家，把換親的事告訴了楊大元，楊大元聽后，高興的直拍大腿：“兄弟！你真是我的親兄弟，你就是及時雨呀！是我家的大恩人！”

很快，兩家的親事定了下來，四妮的二哥高興的不得了，走在大街上都是昂首挺胸的。

當然，定親這件事并沒有和四妮商量，因為他們覺得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只是到時候按時把無辜的兩個女孩子送到各自的婆家就可以了。

四妮知道自己被自己的爹和二哥當做物件給人家交換了以后，并沒有表現出悲傷的樣子，相反的她表現的相當平靜，每天都早早地起床和嫂子一起為全家人做早飯。

嫂子看著四妮平靜的樣子，心里很是心疼。

“妹妹！是嫂子沒用，不能為你攔住爹和你二哥?！?

“嫂子！我不怪你?！?

“妹妹！你只要不愿意，嫂子和你大哥堅決站在你這邊！”

“嫂子，謝謝你和大哥?！?

楊大元看著四妮不哭不鬧，心里也是沒有底，他不敢去打探四妮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總是感覺，四妮在心里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四妮每次出門，他都偷偷的跟在后面，怕一個不小心，四妮就溜走了。

四妮當然知道每次出門，她爹就會跟在自己身后，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盡量的讓楊大元放松對自己的警惕。

四妮的二哥也會時不時的對四妮說：“四妮！這些日子你可要好好的待在家里，不要到處亂跑，二哥的媳婦可就指望著你呢！”

四妮漂了二哥一眼，臉上露出鄙視的表情，二哥這時就會灰溜溜的走開，他這時不敢得罪四妮，任由著四妮對自己使性子。

過了年，婚事定在了農歷的二月十六。楊大元催促著春梅趕快給四妮準備結婚用的東西，春梅心里一直擔心四妮到了跟前會做出什么傻事，比如喝農藥、上吊、跳井，所以四妮的一舉一動她也十分注意，有時候四妮出去，春梅就會讓四妮大哥跟著出去，四妮大哥說她一驚一乍的，大哥說：“四妮不會做出那樣的傻事的?！?

過完年，很快就來到了正月十五，四妮家里熱鬧起來，街坊鄰居都來來給四妮和二哥送結婚禮錢，四妮在堂屋里給來拜禮的左鄰右舍們倒茶水，還會拿一些糖果在鄰居們走的時候讓他們帶走。

楊大元看著四妮懂事的樣子，心里的警惕性放松了許多，他心里想著再過一個月美好的日子就要來了，希望這些日子能順利的過去，把兒媳婦順利的娶回家，把四妮順利的嫁到婆家，這樣楊大元才算真的把心放下來。

“快了！很快了！再堅持堅持！”楊大元自己在屋里嘟囔著，與其說他在自言自語，不如說他在心里祈禱各路神仙來為他二兒子的婚事來保駕護航，至于四妮只要順順當當的嫁到婆家，其他的都與他楊大元無關了。

正月十五，到了晚上我們這里要點蘿卜燈的，我們一群孩子到了傍晚就跑到四妮家去找四妮給我們做蘿卜燈。

四妮看到我們很高興，她從地窖里拿出了好多胡蘿卜，拿出一把小刀，給我們這群小孩做蘿卜燈，我們七八個小孩，四妮每個人給我們做了一個蘿卜燈，蘿卜燈里放了豆油，放了捻子，點著捻子之后泛著紅光，幾個胡蘿卜燈匯在一起發出的光也是十分耀眼。

到了晚上，圓圓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吃完水餃，我們一群小孩子打著蘿卜燈到了四妮家，纏著四妮帶我們去街上玩，四妮看了一眼楊大元，楊大元沒有理會她，我們一群孩子跑到楊大元面前拽著楊大元的胳膊說道：“大爺！你就讓四妮姐帶我們去街上看燈吧！”

楊大元看著四妮遲疑了一下，說道：“去吧！玩一會就回來。”

我們一群小孩高興的拽著四妮姐就往外跑，四妮姐領著我們一群孩子從北街走到南街，我們一路議論著各家各戶掛在大門口的蘿卜燈。

最后，四妮領我們到了村子南頭的路口，借著月光我們又看到了飛鴿男，正站在村口那里，飛鴿自行車就停在他的身邊，我們一群孩子看到飛鴿男非常高興，因為他每次都會給我們帶一些小零食分給我們吃，這一次也不例外，飛鴿男看到我們以后，又從口袋里拿出來好多小零食，我們一群小孩高興的接過飛鴿男給我們的零食，把蘿卜燈放在地上，嘰嘰喳喳的跑到一邊去吃了。

四妮和飛鴿男在路邊交談了一會，四妮走到我們這群小孩身邊，問我們：“哥哥給你們的糖果好吃嗎？”

我們大聲回答道：“好吃！”

“還要不要？”

“要！”

“好的！還有嗎？都給他們吧！”

飛鴿男又從另外一個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小零食，又分給了我們，我們一群小孩都無比高興。

四妮走到我的面前，撫摸了一下我的腦袋，說：“麥禾，你的蘿卜燈呢？”

“在那兒呢！四妮姐你要干啥？”

“我想用它照一下路?！?

“好的！我去拿給你！”

我從地上拿起自己的蘿卜燈給了四妮，四妮接過蘿卜燈，微笑著對我說道：“麥禾！你學會做蘿卜燈了嗎？”

“學會了！”

“來年你就我就不給你做蘿卜燈了?！?

“不！我還要四妮姐給我做！你做的好看！不過，你明年就不在村里了?！蔽液鋈幌肫鹚哪蓠R上就要嫁人了。

“四妮姐！你明年還給我們做蘿卜燈！”小伙伴們都圍了過來。

“大家忘了四妮姐馬上就要嫁到別的地方去了，明年正月十五她要在她婆家過了，哪里還能給我們做蘿卜燈。”我說道。

“對啊！四妮姐馬上就要嫁人了，四妮姐！我們舍不得你！”小伙伴們發自內心的說道。

“你們放心！我會回來看你們的！”透過微弱的蘿卜燈光，我看到四妮眼里泛起了淚花。

當時我也不能理解四妮為什么如此激動，直到后來我長大了才明白。

四妮把飛鴿男叫到身邊，伸手去摸飛鴿男的口袋。

“糖果沒有了？”

“褲子口袋里還有一點，這不是給你留了一點嗎？”飛鴿男不好意思的說道。

“全拿出來，分給他們吧！”

飛鴿男從褲子口袋里又掏出一把零食，分給了我們，四妮又重新摸了一下飛鴿男的褲兜，伸手把僅剩的幾個糖果拿了出來。

“別那么小氣嗎？都給他們！”四妮笑著說道。

“給你留的！”

“以后你再給我買！”

“好吧！”

飛鴿男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四妮把所有的糖果都分給了我們，笑著說道：“去吃吧！你們吃著糖果就回家吧！”

我們這些小孩高興的吃著糖果，就往回走，其他小孩都打著蘿卜燈，我的蘿卜燈在四妮手里，我回頭看向四妮：“四妮姐我的蘿卜燈你還用嗎？”

“麥禾！你的蘿卜燈我先借用一下，等我回家的時候用它照個明?！?

“好的四妮姐！你早點回去，要不楊大爺又要罵人了！”

“我知道了！去吧！”

我和小伙伴們一起往村子里走去，回到家，我就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我還沒起床，就聽見我娘給我爹說：“四妮一夜沒回來，跟人私奔了?！?

“你胡說啥呢？她再過一個月就要出嫁了，她和誰私奔？”

“我剛從街上回來，四妮家都亂了套了，楊大元正在院子里發瘋呢?！?

我披著棉襖從床上起來，來到我媽面前，問道：“娘！四妮姐真的一夜都沒有回來嗎？”

我娘朝我點點頭，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難道四妮坐著飛鴿男的自行車走了，我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娘！我知道四妮跟誰走了！”

“麥禾！你一個小孩子家的不要胡說八道?！蔽业浅獾?。

“真的！我真的知道，昨天晚上飛鴿男來找四妮姐了，我們陪四妮姐去村南邊的路口去見了飛鴿男，他還給我們分了糖果吃。”

我娘不可思議的看著我，說道：“麥禾！在外面千萬不要亂說，尤其是在楊大爺一家人面前千萬不要說四妮的事?！?

“我知道！四妮姐不想給他二哥換媳婦，所以才跟飛鴿男私奔了。”

“你這孩子在外面千萬不要說這些！”我娘連忙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管好她，這幾天不要讓她出門，免得她出去胡說八道！”我爹交代我娘。

“明天就開學了，我還要上學去呢！”

“我送你去上學！”我爹說。

過了一段時間，飛鴿男家找了一個中間人，來四妮家說和他們之間的婚事，楊大元氣憤的拿起掃帚把來人毫不客氣的趕跑了。

后來，楊大元大病了一場，一氣之下把四妮二哥趕出了家門。

再后來，我長大了，離開了家，聽我娘說，在楊大元病重的時候，四妮帶著兒子和飛鴿男來到他的病床前，楊大元在彌留之際原諒了四妮，楊大元死后，四妮趴在楊大元的墳前哭的死去活來，村里的人聽著四妮的哭聲，鼻子里都發酸，淚花在眼里打轉轉。

如今，四妮跟著兒子兒媳進了城，幫著兒子撫養下一代，日子過得比蜜甜。

也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回村里的時候正好遇到回村看望哥嫂的四妮，我們再次相見，看到四妮我走過去擁抱了她，四妮微笑著看著我，我笑著說：“四妮姐！我的蘿卜燈你啥時候還給我？”

“來年我給你做，你想要多少，我就給你做多少！”四妮姐眼里有了淚花。

我的眼睛里也充滿了淚水，我又一次擁抱了四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