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被影衛接連十幾記耳光扇得頭暈目眩,臉頰高腫如發面饅頭,嘴角破裂滲血,癱在冰冷的地上如同一攤爛泥。
薛煌身上那股子冰冷肅殺的氣息讓她連呻吟都不敢發出,只能抖若篩糠,眼中只剩下刻骨的恐懼。
直到薛煌帶著抱著空木匣、失魂落魄的陸棉棉離開許久,院內的死寂才被隔壁費嫂子鬼祟探出的腦袋打破。
像他們這樣窮鄉僻壤的地方可難得能夠出現這么多穿戴整齊又貴氣的大人物,費家嫂子向來是個愛熱鬧的便一直盯著這幾個人的行蹤。直到看見他們走進陸家的院子,還和陸家的人有這樣的牽扯。
費家嫂子見那些人不是好惹的,等到他們走遠才探出頭進入陸家的院子。
“哎喲我的老天爺!豐哥家的,你這是……這是撞了什么太歲啊?!”費嫂子假惺惺地湊過來,扶著陶氏進屋,嘴上說著關切的話,眼珠子卻滴溜溜轉著,腦海里似乎還在回想剛才那些人身上的貴氣。
陶氏只覺得臉火辣辣的疼,她在費家嫂子的攙扶下走到水缸邊拿起半面葫蘆瓢舀起了一盆冷水,灌下幾口冷水,疼痛和屈辱感更加洶涌的涌上來,燒得她眼睛赤紅。
“是陸棉棉……那個小賤人!攀上高枝兒就敢對我動手了!還有……那個穿玄金袍子的……他居然真的聽陸棉棉那個小賤蹄子的話叫人打我!打我啊!”
她語無倫次,嘴角牽扯的同時扯到臉上的傷口,疼的他齜牙咧嘴的滿滿的都是怨氣,只不過他不敢把這股怨氣加之到看起來十分貴氣的薛煌身上,只能把這些歹毒的恨全部都加注在陸棉棉的身上。
費嫂子眼珠一轉,她是揚州城這條街里出了名的長舌婦兼熱心媒婆,最愛打聽是非,也最樂意摻和別人的家務事。
她湊近陶氏耳邊,壓低聲音,帶著一絲蠱惑,“豐哥家的,你糊涂啊!那丫頭片子現在成了揚州城內的捕快,甚至還攀附上了從京城里面來的大人物,翅膀是硬了,可再硬她也還是陸家的閨女不是?自古兒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天王老子來了也說不出錯!”
陶氏好像抓到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似乎眼前的人能夠幫她破解困境能夠讓她重新翻身,將陸棉棉這個死丫頭騙子掌控在手掌之中,“你……你啥意思?”
“啥意思?”費嫂子一拍大腿,“給她說門親事啊!只要嫁了人,她就是別人家的媳婦,得聽夫君和婆婆的。到時候,她掙的銀子、她的人,還不是夫家說了算?”
這主意像一道閃電劈開了陶氏心中的迷霧和怨毒。對啊!把她嫁出去!嫁個厲害點的,能管住她的婆家!到時候自己就是丈母娘,看那小賤蹄子還敢不敢放肆!
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她嫁的這個陸豐是個沒本事的男人,心里多少對前妻還是有些愧疚,所以對這個女兒也沒剝削的那么狠。但若是嫁了人,找了個厲害的夫家,那一切就不一樣了。
那穿金袍子的再厲害,還能管人家夫妻間的事?朝廷律法也管不到公婆教訓媳婦!
她一把抓住費嫂子的手,“對!對對對!費家的,你可是說到我心坎里去了!快!快幫我家棉棉尋個人家給她嫁出去。這樣我還能夠收一些聘禮給我們家恩哥做點兒新的衣裳。”
可陶氏也和費嫂子認識了許久,從來不覺得她是一個這樣好心的人,她的腦子飛速運轉,“不對,不對!這小蹄子留在我們家起碼每個月還能夠上交一點兒月錢回來,但若是她嫁到了別人家,那她的錢就都是夫家的了,跟我們就再也沒有任何的關系。”
費嫂子拍了拍大腿,“唉!豐哥家的,若是嫁到別人家肯定會像你說的這樣,但若是嫁到我們家來的話,這個事情我敢給你打包票,肯定是我們合作共贏的一件事情。”
陶氏面帶不解,“嫁到你們家?可是你家兒比我家恩哥還要小兩歲呢,怎么嫁到你們家?”
費嫂子等的就是這句話,臉上笑開了花,精光四射,“嗐!我家有個親侄子,人高馬大,一表人才!雖說是鰥夫,但前頭也沒留下娃,年紀正好,在城西開了個小茶莊,家里殷實得很!最懂得疼媳婦,也最聽長輩的話!”
她口中的“侄子”費二狗,其實是個吃喝嫖賭、游手好閑的破落戶,原本家里是開茶莊的,可是這費二狗不善經營,又喜歡到外面的勾欄和賭坊去玩兒上幾把,家中僅剩的一點家底都快被他敗光了,現在就只剩下一個露天的小茶棚,勉強維持生計,能混一口飯吃。
而他之所以成為鰥夫,周圍的人都盛傳其實他的娘子是被他活活逼死的。他的娘子不能夠忍受他吃喝嫖賭,敗光家業,經常勸誡他能夠及時收手。
可這費二狗不聽,還是忍不住出去賭錢,每次賭輸了回來就揍他家娘子。直到有一次將他家娘子揍到流產,郎中說這次傷了身子,怕是之后再也不能懷孕了,他家娘子心如死灰便跳了河。
陶氏哪里管這些細節,“殷實”、“聽話”、“管得住老婆”這幾個詞就足夠了!兩人一拍即合,躲在屋里密謀了小半日。
……
幾天后,一個陽光刺眼的晌午。揚州城薛宅那威嚴的黑漆大門前,平日里連鳥雀都繞著飛,今日卻異常“熱鬧”。
一支極其不協調的提親隊伍出現在長街盡頭,敲敲打打過來。領頭的是滿臉得意又帶著一絲心虛的費嫂子,她身旁跟著一個穿著半新不舊錦袍、努力挺起胸脯卻難掩油滑猥瑣神情的男子——正是她那侄子費二狗。
費二狗看著薛宅高門大戶的氣派,眼中閃過驚懼和貪婪交織的光芒。后面跟著兩個臨時雇來的閑漢,一人敲著面掉了漆的銅鑼,吹著支漏風的嗩吶,另一人挑著個可憐兮兮、一眼就能看出是臨時湊數的破舊禮擔,動作敷衍,制造出廉價而吵鬧的噪音。
“宅里的人聽著……”費嫂子深吸一口氣,扯著嗓子尖利地喊道,“揚州城西費家,前來提親,陸家女,棉棉!送上聘禮,請宅內的人開門納聘、商量婚期啦!”
鑼鼓聲和尖叫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立刻打破了薛宅周圍的肅穆寧靜。街角巷尾迅速聚攏起看熱鬧的人群,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薛煌已經在這里落戶有一段時間了,周遭的人從最開始的好奇到得知。院落里面住著何等貴重身份的人后都開始繞路而行,這薛宅的門口從來都沒有這般熱鬧過,正所謂好奇心害死貓,周圍的人實在是過于好奇,也顧不得恐懼,都紛紛圍過來看熱鬧。
薛宅的大門紋絲不動,如同沉默的巨獸。
費二狗被這陣仗和薛宅的氣派弄得腿肚子有點打顫,小聲問:“姑……真能行嗎?你讓我提親的那個丫頭現在在這高門大戶里面,她真的能……”
“怕啥!”費嫂子眼一橫,腰桿挺得更直,為了和陶氏商議后她能夠得到的那份好處她豁出去了,“我們是按規矩來的!父母之命!他敢攔?就是天王老子也擋不住爹娘嫁女兒!”
她又上前一步,用力拍打起厚重的朱漆大門,砰砰作響,“開門!快開門!陸家當家的在此!耽誤了吉時,你們擔待得起嗎?!陸棉棉!你個丫頭快出來!你如今已經眼看要到了交紅鸞稅的年紀,你的爹娘要教你嫁出去,你就應該孝順的接受這樁婚事,不然還要讓二老幫你上交稅款不成。難道你就是一個不孝的?!”
大靖雖然重武但是也以孝道治朝。要是說一個人不孝,可能會讓她遭受從四面八方飛來的唾沫星子,可能讓這個人在市井當中都無法立足。
陶氏眼看里面的人不出來,心里也是著急萬分,她加入到費嫂子的行徑當中。兩個女人撒潑打滾、唾沫橫飛的樣子,配上身后那刺耳的噪音和寒酸的“聘禮”,形成了一副荒誕至極的畫面。
就在費嫂子喊得喉嚨發干,人群的騷動越來越大時,“吱呀——”一聲悶響,沉重的薛宅大門終于緩緩打開了一條縫隙。
費嫂子臉上一喜,費二狗也趕緊整理一下他那身滑稽的錦袍。
然而,開門出來的并非管事或仆役,而是兩個渾身籠罩在冰冷氣息里的黑衣影衛。他們眼神沒有任何波動,像看著死物一樣掃過門前的鬧劇。
費二狗被這眼神一掃,腿肚子轉筋更甚,剛挺直的腰板又塌了回去。
費嫂子強行壓下心頭的懼意,梗著脖子嚷道:“我們是正經來提親的!快叫陸棉棉出來!這是她娘……”
為首的一名影衛毫無征兆地出手,快如閃電。他那戴著寬大的黑色袖子看似隨意地一揮,動作幅度極小,可藏在袖子下面的機關應聲而動,一枚不大不小的鐵丸從袖子當中射出來。
“啪嚓!”
那面本就掉了漆的破鑼如同被巨錘砸中,瞬間四分五裂,碎片和癟下去的鑼面散落一地。那敲鑼的閑漢只覺得一股強勁的風吹過來,破鑼碎裂的時候震得他耳朵嗡嗡作響,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緊接著,另一個影衛如鬼魅般欺身到那吹嗩吶的閑漢面前。
沒有任何言語,冰冷的視線鎖定了那制造噪音的吹口。閑漢的嗩吶聲戛然而止,像是被生生掐斷了喉嚨,吹口已在他驚駭的目光下碎裂開來。
喧鬧刺耳的噪音瞬間死寂。
人群的議論聲也消失了,所有人都被這毫無感情又迅捷暴戾的出手震懾住,大氣不敢出。
費嫂子駭得連連后退,把費二狗推到了前面。費二狗對上影衛毫無情緒、深淵般的眼眸,只覺得褲襠一熱,竟當場尿了褲子,腥臊氣味彌漫開來。他臉色慘白如紙,抖得幾乎站立不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非二狗也向來是個欺軟怕硬的,見到如今的局勢,他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出來。不要提是在薛宅面前如此強大的威壓,僅僅是在勾欄瓦舍受了些氣,他都不敢當場撒出來,只能夠強忍著將這股氣回家撒到曾經那個被他逼死的娘子身上。
影衛冰冷的目光掃過他們寒酸的禮擔和狼狽的模樣,最后定格在費嫂子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沒有開口,但那眼神傳達的信息清晰無比:滾!
與此同時,薛宅那半開的大門內側陰影里,身著玄金色蟒袍的身影緩緩踱出一步。薛煌并未完全走出大門,只是隨意地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門前這場可笑的鬧劇。他甚至沒看費嫂子和費二狗一眼,目光淡漠地掃過群中他唯一認識的一人,那便是已經被影衛抽成豬頭的陶氏。
他薄唇輕啟,聲音不高,卻如同寒冰墜地,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氣,字字如同重錘砸在費嫂子心頭,更砸在周圍每一雙豎起的耳朵上,“陸棉棉,我的人。”
其中的意味,讓人不敢深想。
“她所有的事情自有我來做主……”薛煌的目光終于落在了抖如篩糠的費嫂子臉上,那眼神不帶絲毫煙火氣,卻比刀鋒更利。
所有的事情其中當然也包括婚姻嫁娶之事。
不愧是佞臣,可以完全不顧朝堂法紀。揚州城內天高皇帝遠,想來那個向來做事小心謹慎,欺軟怕硬的縣令齊源也不敢拿九千歲怎么樣?更何況九千歲還是當朝皇帝的親娘舅,想必皇帝都不敢怎么樣。
薛煌說完,甚至沒興趣看他們的反應,仿佛驅趕一群惱人的蚊蠅。他轉身,玄金色袍角在空中劃過一道冷硬的弧度,身影重新沒入門后的陰影之中。
“哐當——!”
沉重的朱漆大門在他身后轟然閉合,發出震人心魄的悶響,隔絕了門內外的一切視線,也將那極致的恐懼牢牢留在了門外。
“嘩啦——砰!哎喲!”
那兩名黑衣影衛在門關上的瞬間動了手。沒有多余的動作,一人一腳踹在費二狗的胸口和費嫂子的后腰上。巨大的力量讓兩人如同破布袋般慘叫著飛了出去,重重砸在巷子的青石板地上,禮擔也被踢得四散飛濺。
眾人才看清,其實李誕里面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聘禮,只是讓幾個人抬著幾個有些發舊掉漆的箱子過來沖沖場面,說什么家境殷實,原來一切都是謊言。
雇來的兩個閑漢本以為就只是一個抬箱子的普通差事便接了下來,哪曾想還會遇到這樣的事情,這件事情本就和他們沒關,他們連滾帶爬,只想逃離這個修羅場。
費嫂子摔得七葷八素,腰仿佛要斷了,臉上涕淚橫流。費二狗更是直接昏死過去,褲襠一片濡濕狼藉。經過這一遭,他們也絕對不敢再對這樁婚事有任何一絲覬覦。
兩人在周圍人群指指點點、幸災樂禍或夾雜著恐懼的復雜目光中,被那兩個連滾帶爬的閑漢攙扶著,連滾帶爬、屁滾尿流地狼狽遁走,消失在長街盡頭。
費家姑侄兩個人逃跑了,因有了先前經驗一早就先逃到人群當中避免挨打的陶氏卻仍掛著一絲不服氣的神情。費家嫂子的話算是給她提了個醒,就算費家姑侄兩人提出來的這件事不行,她也一定會找到一個方法讓陸棉棉這個小賤蹄子付出她應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