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惠指尖冰涼,有些微微發抖。屏幕上剛剛彈出的微信群消息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她一天里積累的所有塵埃般細碎的疲憊。
“各位仙女!下周六我大婚啦!張薇在此誠摯邀請最親愛的姐妹們來當伴娘,給我最完美的一天增添光彩哦!愛你們!”
消息末尾是幾個擠眉弄眼的粉紅表情,下面還附了一張喜慶的大紅電子請柬。惠惠盯著那個名字——張薇。這個早該在記憶里漸漸褪色的小學同學名字,此刻突兀地撞進視野。自從多年前大家各自升學后,她和張薇的聯系幾乎淡得像一層浮灰。雖然偶爾能在龐大的小學同學群里看見張薇活躍發言的影子,但惠惠總是習慣性地選擇沉默,從未回應過。直到此刻,這鮮亮熱烈的邀請像個莽撞的不速之客,讓惠惠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窒息的局促。
她把頭靠在冰涼舒適的辦公椅椅背上,用力吸了口氣,整個辦公室單調的“嗒嗒”鍵盤聲、復印機低沉的嗡鳴,甚至茶水間隱約飄來的速溶咖啡的甜膩香氣,都讓這瞬間的心跳顯得格外清晰。惠惠蹙起眉頭,一種無形的壓力悄然從肩頭蔓延開來。
她猶豫著,手指終于落在鍵盤上,敲打出一行字,刪掉,再斟酌詞匯,反反復復:“薇薇,恭喜你呀!真的替你開心!但特別特別不巧,下周六我有公務員考試的培訓班,報了名的,沒法請假了,特別不好意思啊…真心祝你和老公百年好合,恩愛幸福!下次專門請你吃飯賠罪哈!”
文字發送出去,像是親手松開了一只沉重的包袱。惠惠盯著對話框,內心那點細微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歉意也被一點釋然覆蓋。屏幕暗下來,映出她有些模糊疲憊的面容。她甩甩頭,試圖將這些瑣碎的煩擾都驅逐出去,又拿出手機點開培訓班的app,認真刷了幾道行測題。題目的邏輯陷阱、資料分析的冗長數字慢慢覆蓋了心底那絲不悅。對未來的期許與規劃,才是她此刻的錨點。張薇的婚禮,終究只是生命長河中一朵迅速翻過的浪花。
下班時間到,格子間瞬間活躍起來,如同喧囂的蜂巢。惠惠利落地收好筆記本,塞進那個用了很久但依舊耐看的米色通勤包里。同事們互相道別的聲音、椅子拖動的輕響像一陣風般掠過她的感官。
走出公司玻璃大門,空氣里帶著一股初春特有的寒意,混著晚高峰的汽車尾氣味。惠惠不禁攏了攏風衣的領口,站在人行道邊等綠燈。包里剛開機震動的手機忽然打破這片刻的等待。惠惠以為是母親每天雷打不動的關心電話,便隨手摸出手機,目光隨意掃過屏幕——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她猶豫了零點幾秒,想著或許是快遞或者推銷,最終還是劃開了接聽鍵。
“您好?”惠惠的聲音帶著一絲下班后的放松,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是惠惠小姐嗎?”聽筒里傳出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刻意放得低沉平板,幾乎沒有情緒的波動,“您有一個急件包裹,需要本人簽收。送到你公司地址可以嗎?現在就在這附近。”
“啊?”惠惠有些愣神,“可我剛下班出大樓了。”
“嗯…那…”電話那頭似乎停了一下,在思索,“你方便馬上回去一趟嗎?就在你們公司大廳前臺拿?這東西好像…指定要今天送到你本人手里。”
電話中的陌生男人聲音很客氣,卻又隱隱帶著股無法拒絕的味道。那所謂的“急件”、“指定今天送達”幾個字眼,不知怎地,像一根極細的刺,悄然扎進惠惠剛才好不容易驅散的煩悶和疲憊里。一絲隱約的不安浮上來,攪動了原本歸家的放松心境。
“哦……好吧。”她終究答應了,聲音聽不出太大波瀾,但手指卻不自覺地摳住了挎包的帶子,“我現在回去,在大廳等我吧。”
“好,請盡快。”電話立刻被掛斷,只剩下忙音。
她沒有再打電話回去確認的念頭,轉過身,重新推開公司沉重的玻璃門。大廳里清冷明亮得過分,白熾燈管把大理石地面照得反光。白班保安老劉已經整理好制服準備交班,看到她折返,咧開嘴露出一個熟稔的笑臉:“小惠?拉下東西了?”
“沒,劉哥,”惠惠努力扯出一點笑意回應,站定在大廳空曠處,“說有個急件包裹讓我收。”
“哎喲,都下班了送包裹。”老劉嘀咕了一句,也沒多問,轉身進了旁邊的小隔間整理他自己的提包去了。
大廳很靜。遠處電梯運行時纜繩摩擦特有的聲音隱隱傳來,前臺的女孩早已打卡離開,只留下一片空曠整潔的臺面。惠惠靠在冰涼的大理石墻壁上,那點不安像投入水中的墨點,緩慢卻固執地開始氤氳擴散。她望著旋轉玻璃門外匆匆而過的人影車流,覺得自己像被困在玻璃魚缸里一尾焦躁的魚。
時間一分一秒,被拉扯得很長。當那個穿著再普通不過的深藍色工裝外套,壓著一頂黑色棒球帽帽檐的身影終于在門外出現時,她的心猛地一跳,幾乎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
那“快遞員”微微弓著背,步履很快,一手提著一個體積不小的、包裝嚴實的黑色方形塑膠袋,上面貼著面單。他推開門進來,并未立刻走向惠惠,而是快速地掃視了一下大廳,帽檐下的目光在空曠的環境里掃過一圈,像是在評估什么,最后才落在惠惠身上。
“惠惠小姐?”帽檐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一個線條緊繃的下巴和過于蒼白的嘴唇。聲音倒是和電話里一致,平板無波。
“是我。”惠惠應聲,沒有動。一股難以形容的冷意沿著脊椎爬上來。
他也沒多話,幾步走到她面前,將那個沉甸甸的黑色塑膠袋遞了過來。一陣熟悉的、濃郁得發膩的甜香氣息,伴隨著新衣物的氣味,猛烈地從袋子縫隙里鉆了出來。
“簽這里。”男人遞筆的同時,似乎微微抬了一下眼。惠惠在電光石火的瞬間瞥見了那雙眼睛,瞳仁顏色很深,眼底深處卻像凍著一層什么東西,冰冷的、毫無溫度的。她渾身一僵,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接過那支廉價的圓珠筆,手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在面單上飛快劃拉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