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強捏著我的手腕往金屬臺方向拖,軍靴碾過地毯上的血洼,濺起的血珠打在了我手背上。老陳已經舉著手術刀走過來,口罩上方的眼睛里沒有任何的情緒,只有反光的鏡片映著我后頸那道疤痕——他們說要讓我親眼看著這道疤變成玫瑰的花芯。
「急什么?先給他上個定肌水?!箯埗d子的聲音從人群里飄過來,帶著酒氣的得意,「這道疤得慢慢剝,才有野性?!?
我還在拼命掙扎,剛掙脫的右手被刀疤強反剪到身后,被麻繩重新勒緊,纖維嵌進血肉里的疼比剛才更加的強烈。緊接著,針管冰涼的針尖戳進了胳膊,我能聽見自己喉嚨里滾出野獸似的低吼,可這點聲音很快被賓客們的低喚聲蓋了過去。淡黃色的液體推注進來,先是胳膊發麻,接著是肩膀、后背,像被凍住的肉塊,連咬牙的力氣都在一點點抽離。
「乖點,別折騰?!沟栋虖娡蝗惶统鰤K破布,不是要罩住我的頭,而是塞進了我的嘴里,濕熱的布料堵著喉嚨,連嘶吼都變成了含混的嗚咽。
憤怒燒得五臟六腑都在疼,可身體僵得像塊鐵板,連晃一下腦袋都做不到。我聽見金屬器械碰撞的輕響,老陳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橡皮圍裙上的硬殼摩擦著我的胳膊,帶著陳年血漬的腥氣。因為定肌水的作用,我連開口罵人的機會都沒有。
「開始吧?!箯埗d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看好了。」老陳的聲音從口罩里透出來,帶著橡膠的悶響。手術刀的寒光越來越近,我能看清刀刃上倒映的水晶燈光,還有自己瞳孔里的恐懼。大劉還歪在旁邊,胸口起伏微弱,手背上那個被剝走皮膚的地方,還在慢慢地往外滲血。
當手術刀劃開衣領的瞬間,后頸處突然傳來了尖銳的刺痛——不是刀刃的疼,是某種更烈的、像被火燒的灼痛。我以為這就是手術刀劃開皮膚的開始,喉嚨里剛要滾出悶哼聲,突然,水晶燈的光芒驟然熄滅,整棟洋房的燈滅了。
黑暗像潮水般砸下來,帶著玻璃爆裂的脆響和人群的驚叫。我感覺有人猛地拽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扯斷骨頭似得,然后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攔腰扛起——不是拖拽,是實打實的負重奔跑,肩胛骨撞在對方結實的后背上,疼得我倒抽冷氣。
扛起我的人沒說話,只是悶著頭往前沖。我能感覺到他后背繃緊的肌肉,隔著襯衫都能感覺到塊狀的輪廓,他抱著我在黑暗中穿行,腳步快得驚人,偶爾撞到桌椅發出悶響,卻絲毫沒有減速。定肌水讓我的脖頸發僵,只能勉強感覺到身邊還有一個身影在同步移動,高跟鞋踩在碎玻璃上的「咯吱」聲很輕,卻異常清晰。
身后的槍聲和叫罵聲追著腳跟響,子彈擦過頭頂的橫梁,木屑簌簌地往下掉。抱著我的人突然一個側滑,躲開了從陰影里揮來的鐵棍,同時騰出一只手,不知用什么東西狠狠砸在追趕者的膝蓋上,只聽見刀疤強發出一聲悶吼,接著就是他的咒罵聲被遠遠的甩在了后面。
穿過側門沖進花園時,野薔薇的刺刮得我臉頰發麻。抱著我的人呼吸越來越粗重,卻始終沒有松開,甚至能精準避開灑水器的水柱。我聞到他身上有汗水的味道,還混合著不屬于他身上的一股香水味,這股香水味莫名的熟悉,卻想不起在哪聞過。
直到沖進原住民住的區域,他才在一間木板房外停下,將我小心地放在地上。我腿一軟滑坐在地上,后頸的傷口被扯得劇痛,眼前陣陣發黑,暈過去了。而最后看見的,是他轉身擋在門口,另一個纖細的身影舉著什么東西守在旁邊,兩人背靠背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賊長。
再次醒來時,油燈的光正照在對面的木桌旁。一個老太太正往灶膛里添著柴火,火苗舔著鍋底,發出「噼啪」的輕響。他轉身過來時,原來她就是我在上島后遇到的穿藍布衫的老太太,當我正想開口詢問怎么回事的時候。
木板門「吱呀」一聲開了,蘇暢和四眼仔走了進來,身上都沾著草屑。蘇暢已經換了身灰布衣裳,不再是低胸超短裙,胸前的硅膠被束得緊緊的,少了直播時的妖嬈,多了幾分干練。四眼仔的眼鏡歪在鼻尖,手臂上多了幾道擦傷,正用酒精棉小心地擦拭。
「你醒了?!固K暢遞來一杯水,「剛才可嚇死我們了,你突然就暈過去了。」
我接過水杯,指尖還在發抖,目光落在四眼仔身上,他的襯衫袖口卷著,露出的小臂肌肉線條分明,完全不像個整天敲鍵盤的技術人員。
「別看他瘦。」蘇暢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往油燈里添了點油,「四眼仔以前是武警隊的,省散打冠軍,后來轉去學計算機,成了技術骨干。要不是這身肌肉藏得好,張禿子也不會放他進核心圈。剛才在洋房里,就是他抱著你沖出來的,這定肌水藥效還沒退,你渾身僵硬,他全程抱著你跑可不輕松。」
四眼仔抬頭笑了笑,推了推眼鏡:「小事。以前負重越野的時候,扛的東西比這沉多了?!顾噶酥肝业暮箢i,「老太太給你敷了草藥,是島上的偏方,止疼很管用。」
我抬頭看向蘇暢問道:「你們……到底是誰?」
「事情都發展到現在這樣,我也和你解釋清楚吧,其實我和四眼仔都是市刑偵隊的臥底?!固K暢邊說邊在我對面坐下。她手拿茶杯,指尖在杯沿劃了一圈,聲音沉了些:「我和四眼仔是去年冬天接到的案子。在你們小鎮上有個廢品站的老板,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就是總愛蹲在碼頭垃圾桶旁啃饅頭的那個,他是第一個失蹤的。他女兒報了案,說最后見他是在碼頭上,跟一個光頭胖子討價還價。第二天就不見人了,當時警方以為只是普通的人口失蹤或者只是離家幾天而已,也沒有特意去查。后來陸陸續續的又失蹤了好幾個人,全是光棍漢,要么沒家沒業,要么欠著一屁股債債。」
蘇暢從口袋里掏出個皺巴巴的筆記本,翻到某頁,「我們查了半個多月,終于查到張禿子的這條線,他專門挑你們這種『消失了也沒人找的三無人員』的人下手。當然,抓人也要有證有據,所以我跟四眼仔合計,得有人混進去他的圈子里才行,不然永遠都抓不到他的實證?!?
她笑了笑繼續說道:「張禿子這種人,就吃『性感花瓶』這套。我故意在面試時露了點『野心』,說想靠直播賺大錢,他果然上鉤了,覺得我貪財、好控制,還可以直播勾引一些三無人員過來,所以就留在了身邊。四眼仔更絕,假裝是被賭場追債的技術宅,故意在張禿子面前露了手破解監控的本事,當天就被張禿子聘請了?!拐f完后,她指了指自己的硅膠假體,「還有哈,這兩坨東西,你別當他是擺設哦。這可是我的秘密武器啊。保準嚇你一跳?!?
說完后,我突然想起她直播鏡頭總是閃著紅點的細節?!改侵辈テ聊坏拈W著的紅點……?」
「直播是幌子?!固K暢笑了笑,露出點疲憊,「鏡頭閃著的紅點,其實是在給局里傳實時畫面。那些刷火箭的『家人們』,全是監控室的同事在后臺操作,就為了掩人耳目。上次在船上,你闖進那個暗門時,我們正在拷貝他們的交易記錄,四眼仔破解了他們的加密系統,就差最后一步。我怕你進去鐵門后發現了什么導致提前暴露,才硬把你拉去餐廳,沒敢跟你說實話?!?
「進去鐵門后我會發現什么讓你們提前暴露,所以你不敢和我說實話?」我疑惑的看著蘇暢的眼睛問。
蘇暢并沒有理會我的問題,她瞥了眼四眼仔,語氣帶了點埋怨:「船上那次斷電,扔眼蛋子是想提醒你這趟行程會很危險,那是凍庫里的畜生眼球,沒想到刀疤強直接踩爆了。我就順勢摔進四眼仔的懷里,把剛弄到的賓客名單塞給他傳回去,結果這小子表面穩定,實際緊張得手都抖了,差點把 U盤給掉出來了?!?
四眼仔尷尬地咳了聲:「當時刀疤強就站在旁邊,能不抖嗎?」「還有進洋房前那次?!固K暢沒放過他,「讓你偷拍結構圖,你非說手機拿不穩,摔在地上爆了屏。我跟在后面看你撿手機時手抖得像柏金森似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屏幕里的綠色定位信號被他們看見?!顾D向我,解釋道,「他以前雖然是武警隊散打冠軍,論打架比誰都穩,但碰上傳數據就緊張,典型的技術宅毛病?!?
這時,穿藍布衫的老太太端著粥走過來,放在我面前。她往粥里撒了把咸菜,粗糙的手指頓了頓,渾濁的眼睛里突然燃起一點光:「這島以前不是這樣的?!顾穆曇粝癖缓oL蝕過的木頭般蒼老,「漁民們出海都會互相留燈,孩子們在沙灘上撿貝殼玩,誰家做了魚干,全島都會分著吃??勺詮膹埗d子他們來了之后……」
她捏著粥碗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你上島時見過那幫孩子吧?」她開口時,聲音里帶著點嘆惋,「以前見了外人,會舉著撿來的貝殼追著喊『坐船來的?』。這幾年被張禿子他們教壞了,上次有個外鄉人想跑,就是最小的那個崽子跑去報的信,就為了換顆水果糖。島上的人也一樣。前幾年誰家要是來了個生面孔,都會互相提醒『小心海況』,對外來人很熱情,現在呢?見到張禿子帶人上島,都像沒看見似的,低頭坐著自己的事?!?
老太太的手指在碗沿劃了圈,指甲縫里還嵌著泥土:「我瞧見好幾次,張禿子讓刀疤強給孩子們分糖,教他們認『不聽話的人』該是什么下場。那些孩子的眼睛,以前亮得像海水一樣清澈,現在慢慢渾了,跟張禿子他們看人的眼神越來越像,這哪是養孩子?簡直就是在教狼崽子啊?!?
她把粥碗往我面前推了推,瓷碗在木桌上發出輕響:「我幫你們,不是為了啥大道理。就看不慣這幫外來的,不光要占這島的地,還要把這里的根都攪爛。島民的良心被他們嚇唬得打了折,孩子的眼睛被他們教得發了灰……再不管,這島就真成了沒活人味的鬼地方了?!?
灶膛里的火苗漸漸平穩,映得她臉上的皺紋柔和了些,倒比剛才多了幾分執拗的暖意。
蘇暢把水杯往桌上一放,發出「咚」的輕響,眼神掃過窗外搖曳的樹影:「四眼仔剛才已經把定位發出去了,洋房里的動靜,從斷電到我們沖出來,局里的人全看著呢。」她指了指四眼仔亮著綠光的手機,「放心,他們比我們還急,估計已經在往這邊趕了?,F在最要緊的是拖延時間,張禿子發現我們帶著你消失,肯定會猜到不對勁,海島也不大,用不了多久就會搜過來?!?
四眼仔從懷里掏出張皺巴巴的島圖,用指甲在上面劃了條線:「從洋房到這里有三條路,主路最寬,但我們剛才在那邊推倒了幾個酒架,碎玻璃混著紅酒撒了一地,他們穿著皮鞋不好走,另外兩條小路都有灌木叢擋著,我剛才跑過來的時候故意踩斷了幾棵矮樹,把路堵了一半,能延緩他們一些時間?!?
我突然想起歪在金屬臺旁的大劉,喉嚨發緊:「那大劉……」
蘇暢的臉色沉了沉,指尖在桌沿掐出白痕:「不是不救。而是救不了,剛才斷電的時候我摸過去看過,他被注射了大劑量的肌肉僵直劑,已經痛得昏迷了,而且他被折磨得太過血肉模糊導致出血過多,我們沒有急救物品,硬要救他只會讓他死得更快,最重要的是,四眼仔雖是個武警,但他不是超人,扛起你在這么多人里面突圍已經很不容易了,所以大劉只能抱歉了?!顾D了頓,聲音壓得很低,「不過,在跑出來之前,我往大劉口袋里塞了個微型追蹤器,只要他還沒死,能堅持到警方來控制住場面,我們第一個就能救到他?!?
這時,老太太突然從里屋拎出個破舊的收音機,擰開開關,里面傳出刺啦的雜音:「我這有個法子。」她指著島圖上另一邊的一座廢棄燈塔,「那塔早就沒燈了,只剩個空殼子。讓四眼仔往那邊發個假信號,就說我們在那藏著,他們肯定會分兵去搜的?!?
四眼仔聽完眼睛一亮,立刻在手機上操作起來:「這招可行,燈塔那邊的信號盲區大,他們得派至少三個人去排查,能再拖一點時間?!?
蘇暢站起身,伸手從衣裳底下抽出一把烏亮的手槍,熟練地檢查了彈匣:「剩下的時間,我們就在這等著。老太太家的木板房有地窖,實在不行就躲進去,里面有條通往海灘的隧道。」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帶著篤定,她抬眼看向我,槍口不經意間朝門口偏了偏,眼神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放心,等警方一到,張禿子這群人渣,一個都逃不出正義的制裁?!?
灶膛里的火苗舔著鍋底,把我們的影子投射在木板墻上,忽明忽暗,就像一場浸在煙火里的棋局,正悄悄的擺開陣勢準備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