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文從那道被黑暗利刃切開的裂口中走出時，無光回廊那令人窒息的壓抑感瞬間消失。

他來到了一片更加廣闊的空間。

這里沒有墻壁，也沒有天花板，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如同黑曜石般平滑的地面，以及地面上一個巨大無比的、緩緩冒著氣泡的黑色沼澤。

沼澤的液體粘稠而死寂，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一股混雜著腐爛羊皮紙和陳年霉菌的氣味，從沼澤中散發出來，令人作嘔。無數道半透明的、充滿了痛苦與茫然的幽魂，如同水草般在沼澤中沉浮、飄蕩。

“停下！別再往前走了！”

塞勒涅的聲音，第一次在他的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幾乎可以稱之為驚恐的聲調。

張文立刻停下了腳步。他能感覺到，塞勒涅那與他共生的靈魂，此刻正在微微顫抖。這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面對某種極致危險時，源于本能的最高級別警惕。

“這是什么？”

張文在心里問。

“完蛋了……”塞勒涅的聲音有些干澀，

“我們遇上大麻煩了。這是‘遺忘之沼’，一種極其古老、也極其惡毒的靈魂陷阱。在我那個時代，它的兇名，甚至比最致命的詛咒還要響亮。”

“它的作用是什么？”

“抽取，然后……抹殺。”

“任何擁有獨立靈魂的生物，一旦踏入這個沼澤，它就會開始強制性地抽取其腦中最寶貴的財富——知識與記憶。你越是掙扎，遺忘的速度就越快。最終，你會變成一個連自己是誰都記不起來的、只剩下空殼的白癡。”

“而被抽走的那些知識和記憶，”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凝重，

“并不會消失。它們會在這片沼澤中，凝聚成充滿惡意的幽靈形態，反過來攻擊你的本體。它們會擁有你所有的智慧，你所有的魔法技巧，甚至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弱點。”

“這簡直就是……”

張文的心猛地一沉。

“沒錯。”

塞勒涅接過了他的話，

“一個讓你‘與自己為敵’的陷阱。而且，你越是博學，你越是強大，你死得就越慘。因為你將要面對的，是一個擁有你全部優點，并且毫無情感、一心只想摧毀你的、最完美的‘你自己’。”

“我曾經在一本古籍里見過關于它的記載。”

塞勒涅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后怕，

“據說，曾經有一位實力與我不相上下的傳奇巫師，誤入了‘遺忘之沼’。最終，他和那個由他自己畢生知識所化的幽靈，同歸于盡了。”

“連我都……連我都沒有絕對的把握，能戰勝那個由我自己的知識所凝聚成的‘我’。”

她坦誠道，

“張文，我們回頭吧。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回去告訴那個格林格拉斯家主，我們處理不了。這不是什么丟人的事，面對這種級別的古代黑魔法，撤退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張文沉默了。

他看著眼前那片翻涌著無數幽魂的黑色沼澤，感受著其中散發出的、那種能讓靈魂都為之凍結的惡意。

他知道塞勒涅說的是對的。

以他現在的實力，別說面對由他自己知識化作的幽靈，恐怕光是面對那個由伏地魔浩瀚記憶所化的幽靈，就足以讓他死上一百次了。

“塞勒涅，”

他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有些反常，

“謝謝你的提醒。但是，我們不能走。”

“為什么？”

塞勒涅急了，

“難道你真的想為了救那個素不相識的格林格拉斯夫人，把自己的命搭進去嗎？你瘋了嗎！”

“我當然沒瘋。”

張文笑了笑，語氣里帶著一絲輕松，

“我這個人，雖然會常常的發善心，但本質上，可不是什么舍己為人的圣人。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送死買賣。”

“那你……”

“我只是忽然發現，”

張文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如同獵人發現獵物致命破綻般的精光，

“伏地魔的記憶里，關于這個‘遺忘之沼’，恰好有一段非常、非常有趣的記載。”

“什么記載？”

塞勒涅的語氣里充滿了驚訝，

“難道……這種級別的黑魔法陷阱，現在已經有通用的破解方法了？真是時代變了？”

“不，不算是通用的解決辦法。”

張文搖了搖頭，

“更準確地說，這是一個只有極少數人才能利用的致命‘邏輯漏洞’。一個專屬于伏地魔，或者說……專屬于我們才能用的漏洞。”

“快說！”

“這個黑魔法的觸發條件，或者說，它的‘攻擊目標’，是什么？”

張文反問道。

“當然是入侵者的靈魂。”

“沒錯。但它的核心判定機制，必須要求這個‘攻擊目標’，是一個‘完整’的、‘單一’的靈魂。”

張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近乎嘲諷的弧度，

“只有這樣，它才能進行精準的‘抽取’和‘復制’。”

“可是，塞勒涅，”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你覺得，我們現在這個狀態，符合‘完整’和‘單一’這兩個條件嗎？”

塞勒涅愣住了。

“一個肉體，承載了四個意識。”

張文細數著，

“一個我，一個懦弱自卑的倒霉蛋教授的殘魂，一個不可一世的黑魔王的靈魂碎片，外加一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傳奇女巫的靈魂。”

“這哪里是一個‘單一’的靈魂？這簡直就是一個最混亂、最駁雜、最不符合邏輯的‘靈魂縫合怪’！”

“而伏地魔本人呢？”

張文繼續說道，

“他為了追求永生，親手把自己的靈魂切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他自己的靈魂，本身就是不完整的。這個陷阱，從設計之初，就根本沒有考慮到會遇到我們這種‘不正常’的闖入者！”

“所以……”

塞勒涅的聲音里，充滿了恍然大悟的震撼。

“所以，”

張文攤了攤手，臉上露出了一個“考試剛好考到我唯一會做的題”的輕松表情，

“這個對別人而言必死的陷阱，對我們來說，可能……連觸發都觸發不了。”

說完，在塞勒涅那徹底呆滯的“注視”下，張文邁開步子，直接踏上了那片黑色的沼澤。

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液體，沒過了他的腳踝。

周圍那些充滿了痛苦與茫然的幽魂，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窩蜂地朝他涌了過來。

然后，它們停住了。

所有的幽魂，都停在了距離張文不到一米的地方。

它們空洞的眼眶里，流露出一種極度的困惑和不解。

它們能感覺到，眼前這個生物的體內，蘊含著龐大到難以想象的知識和記憶。那就像一座金碧輝煌的圖書館，對它們而言，是前所未有的饕餮盛宴。

但它們無法“進食”。

因為“遺忘之沼”的核心法則，無法對張文進行判定。

它無法識別，眼前這個“目標”，到底是誰。

它想抽取“張文”的記憶，卻被奇洛和伏地魔的殘魂阻擋。

它想抽取“奇洛”的記憶，卻又被張文和伏地魔的主導意識排斥。

它想抽取“伏地魔”的記憶，卻發現那本身就是一個破碎的、無法被“完整復制”的殘次品。

更別提，在這一切之上，還有一個屬于塞勒涅的傳奇靈魂，在冷冷地注視著它。

這臺精密的“記憶收割機”，在面對張文這個“不兼容”的程序時，徹底陷入了死機狀態。

那些知識幽魂，在困惑了片刻之后，竟然開始本能地后退。

它們從張文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讓它們恐懼的、無法理解的“混亂”。

張文就這么堂而皇之地，在那無數雙空洞眼眶的注視下，一步一步地，安然無恙地，走過了這片足以讓任何傳奇巫師都為之隕落的遺忘之沼。

當他的雙腳重新踏上堅實的黑色巖石地面時，塞勒涅那充滿了驚嘆的聲音，才悠悠地在他腦海中響起。

“張文……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才是這個時代真正的‘天選之人’。”

她由衷地感慨道：

“你總能用一種誰也無法想象的方式，將自己身上最大的詛咒，轉化為最強大的武器。這種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我從未在任何人身上見過。”

被傳奇女巫如此真誠地夸贊，張文的心里，簡直美滋滋。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片依舊在徒勞翻涌的黑色沼澤，以及沼澤中那些對自己避之不及的知識幽魂，臉上露出了一個屬于勝利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