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利爪稍稍松動，但籠罩火種谷的陰云并未散去。瘟疫如同跛行的惡鬼，雖然被殷尋的鐵腕隔離和衛生條例勉強遏制住蔓延的勢頭，卻仍在隔離洞里徘徊，收割著殘存的生命。悲傷和疲憊像一層厚重的冰殼，覆蓋在每個人心上。而外部，九黎的陰影，從未真正遠離。

巫咸，這條盤踞在九黎心臟的毒蛇，終于亮出了它最致命的獠牙——不是刀兵，而是比瘟疫更無形、更致命的武器：謠言與滲透。

流言如同帶著毒液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進剛剛穩定下來的炎火盟。

起初是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葛氏部落當初投靠我們，根本就是九黎的陰謀！他們的大長老葛藤，暗地里收了九黎的鹽和女人！”

“真的假的？怪不得上次血藤峽大戰，葛氏的藤爪死得那么快…”

“還有更可怕的！有人說看到‘草’偷偷在隔離洞里用奇怪的粉末…那些死掉的人，根本不是瘟疫，是她下的巫毒！她是巫咸派來的‘鬼面’！”

“不可能吧？草她…”

“怎么不可能？她引來的‘神火’那么邪門！現在又整天待在死人堆里，不是她是誰？殷尋被她迷住了，根本不信我們！”

“噓…小聲點，枯長老說…”

流言越傳越離譜，越傳越惡毒。它們精準地挑撥著聯盟最脆弱的神經：部落間的舊怨、對“神使”草的神秘力量的恐懼、對殷尋絕對權威的質疑。恐慌和猜忌如同霉菌，在剛剛被高壓政策暫時壓下的土壤里瘋狂滋生。族人們看彼此的眼神變了，充滿了疑慮和戒備。葛氏的人被有辛氏的人隱隱排斥，草走在路上，會感受到背后指指點點的冰冷目光，甚至有人在她端藥時驚恐地避開。

殷尋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這股彌漫在空氣中的“毒霧”。他坐在簡陋的“議事巖”下（一塊天然形成的扁平巨石，成了他發號施令的地方），聽著石和幾個心腹戰士憂心忡忡的匯報，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查！”他的聲音冰冷，“石，你帶人，暗中盯緊枯和他那幾個跟班的一舉一動！特別是他們和外面接觸的渠道！草，”他轉向臉色蒼白、眼神帶著委屈和倔強的草，“隔離洞那邊，你繼續負責，但所有接觸的物品、草藥，進出都讓守衛詳細記錄，當著眾人的面！清者自清！”

他的應對迅速而有力。石立刻帶人布下暗哨，重點監控枯長老及其黨羽的動向。草咬著唇，強忍著淚水，更加嚴格地執行著殷尋的命令，每一次進出隔離洞都主動讓人檢查攜帶物品，甚至當眾試藥，用行動對抗著惡毒的污蔑。

然而，巫咸的手段遠不止于此。

更大的危機，來自外部盟友的動搖。一個負責與更遠方小部落“葦澤部”進行鹽巴貿易的葛氏戰士，帶回了令人不安的消息：葦澤部的長老態度極其冷淡，甚至拒絕交易，并隱晦地暗示，聽說炎火盟內部已經分裂，葛氏打算背叛聯盟，重新投靠九黎以自保！

“背叛？！”葛藤長老聽到消息，氣得渾身發抖，老臉漲紅，“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我們葛氏和九黎有血海深仇！怎么可能…”

“長老息怒。”殷尋打斷他，眼神銳利如鷹，大腦飛速運轉，“這消息來得蹊蹺。葦澤部與我們素無深交，突然拒絕交易，還拋出‘葛氏背叛’這種敏感話題…這更像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風聲，目的就是離間我們！”

他立刻聯想到內部流傳的關于葛藤的謠言。內外夾擊！巫咸在用謠言編織一張大網，試圖從內部瓦解聯盟的信任基礎！

“必須穩住葛氏！”殷尋當機立斷，“葛藤長老，我要親自去一趟你們葛氏的聚居點！當面澄清謠言，穩定人心！同時，也需要你們的力量，幫我們找到謠言的源頭！”

“你去？”葛藤長老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動于這份信任，“太危險了！路上…”

“必須去！”殷尋斬釘截鐵，“現在人心浮動，只有我親自出面，才能表明聯盟的決心，打消你們的疑慮，也震懾那些暗中使壞的宵小！石，你留守火種谷，給我盯死枯！草…”他看向草，眼神復雜了一瞬，“你…跟我一起去。你的‘神使’身份，對安撫葛氏的普通族人有用。”

草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通往葛氏聚居點的路，比想象中更崎嶇漫長。積雪雖化，但泥濘不堪，融化的雪水匯成冰冷的溪流，在溝壑間奔涌。殷尋的傷并未完全好透，長途跋涉讓他臉色更加蒼白，但眼神卻始終保持著警惕。草緊跟在他身邊，同樣疲憊，卻努力挺直腰背。

隨行的除了葛藤長老和幾個葛氏戰士，還有石派來的兩名絕對忠誠的有辛氏護衛。

一路上，氣氛壓抑。葛藤長老憂心忡忡，葛氏戰士沉默寡言。殷尋則像一頭繃緊了神經的獵豹，敏銳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風聲、鳥鳴、溪水聲…任何一絲異響都逃不過他的耳朵。他總感覺，有一雙冰冷的眼睛，在暗處窺視著他們。

距離葛氏聚居點還有半日路程，需要穿過一片茂密的、剛剛抽出嫩芽的樺樹林。林間光線昏暗，地面濕滑。

“大家小心點，這里…”葛藤長老的話音未落！

“咻——！”

“噗嗤！”

一支涂抹著黑色汁液、幾乎無聲無息的骨箭，如同毒蛇的獠牙，猛地從左側的樹冠陰影中射出！目標直指殷尋的咽喉！

太快！太隱蔽！饒是殷尋一直警惕，也只來得及下意識地側身！

“呃！”劇痛從左肩傳來！那支毒箭擦著他的鎖骨下方深深扎入，帶出一蓬血花！

“敵襲！”護衛的戰士怒吼，瞬間拔刀護在殷尋身前！

“保護殷尋！”草驚叫一聲，想也不想就撲向殷尋，想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后續的攻擊！

然而，襲擊者顯然不止一人！右側和后方同時響起弓弦震動聲和短促的破空聲！目標赫然是草和葛藤長老！

“小心！”殷尋忍著劇痛，猛地將撲過來的草推向旁邊一棵粗壯的樺樹后！同時右手拔出腰間的燧石短匕，格擋開射向葛藤長老的一支箭矢！動作牽動傷口，鮮血瞬間染紅了獸皮。

“嗖嗖嗖！”更多的箭矢從不同方向射來，角度刁鉆狠辣！兩名護衛和葛氏戰士怒吼著與從樹后、灌木叢中撲出來的、同樣涂抹著黑綠偽裝色的襲擊者戰在一起！對方人數不多，只有五六人，但個個身手敏捷，配合默契，招招致命，顯然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刺客！

混亂！血腥！刀光劍影！林間瞬間變成了殺戮場！

殷尋背靠大樹，劇痛和一種強烈的眩暈感襲來。他低頭看了一眼肩頭的箭矢，傷口流出的血顏色發暗，帶著一股刺鼻的腥甜味！毒！箭頭淬了劇毒！

“草…快走…”他想喊，聲音卻嘶啞無力。

草躲在另一棵樹后，看著殷尋肩頭那支猙獰的毒箭和他迅速灰敗的臉色，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恐懼和絕望瞬間淹沒了她！不！不能讓他死！

就在這時，一個刺客突破了護衛的攔截，如同鬼魅般撲向靠在樹上、意識已經開始模糊的殷尋！手中的骨匕閃爍著幽藍的寒光！

“殷尋——！”草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那一刻，恐懼被一種超越生死的勇氣徹底碾碎！她不知從哪里爆發出力量，猛地從樹后沖出，像一只護崽的母獸，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個刺客，狠狠撞在他的腰上！

刺客猝不及防，被撞得一個趔趄，骨匕也偏了方向，只劃破了殷尋的手臂。他惱羞成怒，反手一揮，骨匕狠狠刺入草的肩膀！

“啊！”草痛呼一聲，鮮血瞬間染紅了她的獸皮衣。但她死死抱住刺客的腿，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拖住！

“找死！”刺客眼中兇光畢露，舉起骨匕就要刺向草的后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砰！”一聲悶響！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狠狠砸在刺客的后腦上！是葛藤長老！老人須發皆張，狀若瘋虎！

刺客悶哼一聲，動作一滯。

“保護殷尋和草！”葛藤長老嘶吼著，帶著幸存的戰士拼死沖殺過來，暫時逼退了刺客。

但襲擊者顯然訓練有素，見刺殺殷尋受阻，目標立刻轉向看起來更容易得手的草！又有兩人擺脫糾纏，獰笑著撲向受傷倒地的草！

殷尋的意識在劇毒和劇痛的雙重折磨下已經模糊，視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動、旋轉。他只能看到草倒在地上，肩膀血流如注，而兩個猙獰的身影正撲向她！他看到了草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那里面沒有恐懼，只有無盡的擔憂、不舍和…訣別！

“不——！！！”一股撕裂靈魂般的痛苦和暴怒沖垮了殷尋最后的理智！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拔出肩頭的毒箭，帶著一塊血肉，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擲向離草最近的那個刺客！

毒箭帶著殷尋最后的意志，噗嗤一聲扎入刺客的脖頸！刺客慘叫一聲，捂著脖子倒地抽搐。

然而，另一個刺客的骨匕，已經帶著死亡的寒光，刺到了草的胸前！

殷尋目眥欲裂，掙扎著想撲過去，卻眼前一黑，腳下被樹根狠狠一絆，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在草絕望的呼喊聲中，向旁邊一處被茂密藤蔓遮掩、深不見底的斷崖下墜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失重的感覺吞噬了一切。下墜的瞬間，殷尋最后看到的畫面，是草驚恐絕望、淚水決堤的臉龐，和她不顧一切伸出的、卻遙不可及的手…

黑暗，徹底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