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的指尖還貼在銅鏡碎片上，那溫熱的震顫尚未散去。陸昭明站在她身側，劍未歸鞘，黑袍邊緣染著未干的血痕。兩人并肩而立，目光落在鏡閣深處那扇被青苔覆蓋的石門前。門縫間透出一絲極淡的銀光，像是從地底滲出的呼吸。

她沒有說話，只是抬步向前。碎鏡在她腳下發出細微的裂響，如同命運的裂痕正被一步步踏平。

陸昭明緊隨其后，手按在刀柄上，目光掃過四周。石壁潮濕，卻無水痕；空氣沉悶，卻無腐味。這里不像藏于地底的密室，倒像是被時間遺忘的通道。

姜璃停在石門前，閉目。識海中，古鏡虛影緩緩浮現，鏡面流轉著《觀心》《化影》《歸真》三重境界的紋路。她不再依賴其中一重，而是將三股靈力緩緩交融——觀人心緒，化人氣息，歸于本真。三境合一，靈力如泉涌出，自她掌心流向石門。

石門震了一下。

銀光驟然大盛，門縫中浮現出八角符文，與銅鏡背面的紋路如出一轍。那些符文并非刻在石上，而是由光構成，隨靈力波動緩緩旋轉。姜璃睜眼，指節微顫，卻未退半步。

“成了。”

話音落，石門自內而外裂開一道縫隙，隨即轟然向兩側退去。一股古老的氣息撲面而來，不冷不熱，卻讓人心神一凜。

通道幽深，兩側石壁上嵌著青銅燈盞，盞中無油無火，卻泛著微弱的青光。姜璃邁步而入，腳步聲被地底吞噬，唯有她掌心的銅鏡碎片仍在微微發燙。

陸昭明跟上，手始終未離刀柄。他目光如鷹，掃視每一寸石壁、每一道轉角。他知道，真正的危險，往往藏在看不見的地方。

通道盡頭，是一間巨大的地宮。

穹頂高不可測，似與夜空相連。中央矗立著一面巨大的銅鏡，通體漆黑，鏡面卻如水波蕩漾。鏡框上刻著兩個古字——“照妖”。

姜璃站在鏡前三步，心跳未亂，呼吸卻緩了下來。她認得這鏡子。不是形制，不是紋路，而是它散發的氣息，與她識海中的古鏡虛影同源，仿佛本是一體。

“這不是鏡子。”她低聲說，“是陣。”

陸昭明皺眉：“什么陣？”

她未答，而是閉目運轉《鏡心訣》。觀心掃過四周，未見活人氣息；化影模擬地宮波動，卻引得鏡面水波劇烈震蕩；歸真之力緩緩釋放，終于，鏡中景象開始變化。

五個畫面，同時浮現。

第一個畫面中，一名女子身穿現代職業裝，正伸手觸碰博物館展柜中的銅鏡碎片——那是她穿越前的最后一刻。

第二個畫面，她跪在尚書府柴房，指尖劃過銅鏡殘片，血滴落其上，古鏡虛影首次在識海中浮現。

第三個畫面，她站在選秀場上，素衣淡妝，卻在眾人低語中昂首而立。

第四個畫面，她手持銀簪，站在龍榻前，與太后對峙。

第五個畫面，她穿著染血的嫁衣，站在蕭夫人面前，鏡陣光芒籠罩四方。

五個姜璃，五個時空，卻在同一面鏡中交匯。

陸昭明瞳孔微縮：“這是……你的過去？”

“不止?！彼犙?，聲音沉穩，“是所有可能的我。有人死于柴房，有人屈服于命運，有人在宮斗中沉淪……而我，走到了這里。”

她伸手，指尖輕觸鏡面。水波蕩漾，五個畫面瞬間重疊，最終凝成一幅新景——她站在一座燃燒的宮殿前，手中握著一卷古籍，身后是漫天火雨。

畫面一閃而過。

她收回手，眉頭微蹙。那古籍她從未見過，可封面上的紋路，卻與銅鏡背面的符文一致。

就在此時，陸昭明胸前的玉佩突然發燙。

他低頭，只見那枚家傳玉佩正泛出淡淡金光，與銅鏡的銀光交相輝映。玉佩上的紋路開始流動，竟與鏡框上的“照妖”二字產生共鳴。

姜璃轉頭看他。

下一瞬，玉佩光芒暴漲，一道虛影自銅鏡中浮現——是一名女子，身穿前朝宮裝，面容蒼老卻依稀可見當年風華。她雙目無神，口中喃喃念著一段古語，正是蕭夫人臨死前吐出的咒音。

“末代公主……”姜璃低語。

虛影緩緩抬手，指向姜璃，又指向陸昭明，最后指向銅鏡。她的嘴一張一合，卻無聲?？山У摹剁R心訣》卻將她的意念直接映入識海——

“鏡心不滅，血脈不絕。每一代宿主，皆以血供養，方能維系傳承。若斷，則陣崩，魂散?！?

姜璃心頭一震。

她終于明白，為何蕭夫人要她活著。不是為了獻祭，而是為了延續。她不是容器，是供血者。她的每一次覺醒，每一次使用《鏡心訣》，都在為這面銅鏡注入生命力。

而陸昭明的玉佩，為何會共鳴？

她看向他。

他也正看著她，眼神復雜。他未問，卻已懂。

“你也是宿主之一?！彼吐曊f。

他點頭：“家族古訓，玉佩傳男不傳女，佩戴者需定期以血祭玉。我以為是迷信……原來，是供養?！?

姜璃閉目，識海中古鏡虛影再次浮現。這一次，它不再只是功法的載體，而是某種更古老的存在——連接過去與未來，承載無數宿主記憶的樞紐。

她再睜眼，目光堅定。

“所以，這不是終點。”

“是起點?！?

她走向銅鏡，手掌貼上鏡面。靈力涌入，鏡中水波再次翻涌。這一次，畫面不再是她的過往，而是一道裂痕——橫亙在時空之間的縫隙，隱約可見另一側的宮殿輪廓。

那是南昭皇宮，卻又有不同。檐角飛翹，卻覆著黑瓦；宮墻高聳，卻刻滿與銅鏡同源的符文。

“那是……前朝？”

陸昭明走近，玉佩光芒未散。他抬手，指尖輕觸鏡面裂痕。就在接觸的瞬間，裂痕微微擴大，一道低語從中傳出——

“血啟歸途……”

姜璃猛然回頭。

那聲音，與蕭夫人臨死前的咒語完全一致。

她立刻運轉《鏡心訣》，試圖捕捉那音節的軌跡。識海中古鏡虛影劇烈震顫，鏡面浮現出一行扭曲如蛇的文字，與她掌心血痕中的腰牌紋路隱隱呼應。

“你能聽懂？”陸昭明問。

她搖頭：“還不完整。需要更多的符文，更多的共鳴?！?

她收回手，轉身走向地宮角落。那里有一座石臺，臺上放著一卷青銅卷軸，表面布滿綠銹，卻未被塵土覆蓋，仿佛有人 recently觸碰過。

她伸手取下卷軸，輕輕展開。

內里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地圖。線條繁復，標注著“鏡心陣”“血祭臺”“歸途門”等字樣。地圖中央，正是這面“照妖鏡”，而四周，分布著七處與銅鏡同源的氣息點。

她一眼認出其中三處——寒玉床、龍榻陣、傀儡密室。

“這不是地宮的構造圖?！彼吐暤溃笆晴R心傳承的完整陣法。我們只破解了三處，還有四處在暗處。”

陸昭明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地圖上一處標記——“歸途門”。那位置，竟與冷宮地下重合。

“瘋妃……知道這些？”

姜璃點頭：“她不是瘋，是被記憶壓垮。她的靈魂，曾是這陣法的一部分?！?

她卷起地圖，收入懷中。銅鏡碎片貼在心口，仍在微微發燙。她知道，真正的謎題才剛剛開始。

她走向石門，腳步堅定。

陸昭明跟上：“去哪？”

“冷宮?！彼?，“歸途門在等我們。”

他未再問，只是加快腳步，與她并肩而行。

地宮石門在他們身后緩緩閉合，銅鏡表面的水波漸漸平息?？删驮谧詈笠坏揽p隙合攏的瞬間，鏡中倒影忽然扭曲——

本該映出姜璃背影的鏡面，卻浮現出她正面的面容，嘴角微揚，眼中無光，仿佛另一個人在鏡中注視著她。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她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