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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青崖谷的夜,靜得能聽見靈泉眼滲入地脈的細微聲響。

徐燦獨坐崖頂,周身靈氣如溪流緩轉,筑基中期的修為甚至穩固下來,神識如網,鋪向谷中每一個角落。

族人安眠,陣法運轉。

靈田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一切井然,卻又有暗流潛伏。

他忽然心口一熱。

不是修煉岔氣,也非外邪侵擾。

“嘶嘶~~好燙!”

那熱意來自貼肉藏著的一枚玉符——寸許大小,質如流云,觸手溫潤。

是柳清漪所贈。

是她!就是她!

流云劍宗的!

玉符從未如此燙過。

徐燦睜開眼,手指探入衣內取出玉符。

它在他掌心微微發光,熱度不減反增,竟燙得他皮膚發紅。

他神色不變,只以神識緩緩裹去。

一段極微弱、卻清晰無比的神念,跨越不知多少萬里,直接撞入他識海:

“安好?南崖州風云漸起,‘玄陰’之物引暗窺。君處荒原,謹守門戶,勿露鋒芒。清漪首應。”

神念至此戛然而止,那玉符上的光華迅速黯淡下去,熱度也如潮水退卻。

只余一點微溫,證明方才并非幻覺。

徐燦握著玉符,久久未動。

夜空下,他眉峰緩緩蹙起。柳清漪。

流云劍宗那位驚才絕艷的真傳弟子,性子清冷如高山雪。

卻偏偏在寒潭那場生死際遇中,與他有了幾分難以言說的牽扯。

這玉符是她離去時所贈,言說若遇生死大難,或可憑此物向她求援一次。

他從未用過,卻時時貼身攜帶。

如今,卻是她先用了。

跨越這般遙遠距離傳遞神念,消耗何其巨大,她絕不會無故為之。

“安好?”二字是問詢,更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關切。

“風云漸起”、“玄陰之物”、“暗窺”——寥寥數語,卻勾勒出南崖州此刻的暗潮洶涌。

“玄陰”……”徐燦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玉符光滑的表面。

寒潭之下,那枚得自蛟龍守護的“玄陰玉髓”霎時浮現心頭。

果然是因為它。

懷璧其罪。

可是,這塊玉髓用的卻只剩不到十之三了。

司玄亮之前的分析分毫不錯。

寒潭之事的余波,并未平息,反而醞釀成了更大的風暴。

已從荒原吹向了南崖州。

而“勿露鋒芒”、“謹守門戶”……是警告,更是提醒。

她在告訴他,危險并未遠離,甚至可能因南崖州的動蕩而波及至此。

她處境如何?

傳訊之后是否安全?

這念頭一起,便如野草滋生,纏繞心間。

徐燦深吸一口氣,將那點驟然繃緊的心緒強行壓下。

此刻絕非感情用事之時。

他起身,黑袍在夜風中微動,身影沉凝如崖邊孤松。

“承業。”

他聲音很低,卻清晰傳入下方巡邏的徐承業耳中。

徐承業立刻按劍掠上崖頂:“族長?”

“敲響銅鐘三響,召集所有核心族人,議事廳議事。”

徐燦語氣平穩,聽不出波瀾,但徐承業跟隨他日久。

敏銳地察覺到族長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沉凝。

他心頭一凜,毫不遲疑躬身應命:“是!”

很快,三聲沉渾的鐘鳴蕩開夜幕,打破了青崖谷的寧靜。

議事廳內,油燈點亮。

徐明遠、蘇婉、徐青筠、徐靜秋、徐承業、司玄亮、徐柏舟等人迅速趕到,見徐燦早已端坐主位。

面色沉靜,但氣氛無形中已透出凝重。

“燦兒,出了何事?”徐明遠率先開口,他傷勢穩定后,精神漸復,此刻目光銳利。

徐燦目光掃過眾人,未有隱瞞,將玉符傳訊之事坦然相告。

包括“玄陰”可能的指向和柳清漪的警告。

話音落下,廳內一時寂靜。

燈花嗶剝一聲炸響。

一波未停,一波又起。

徐靜秋倒抽一口冷氣,手下意識握緊了衣袖。

徐青筠抿緊了唇,眼中陣紋光華微閃,似在急速推算。

徐承業手按劍柄,此刻,他也明白了時候。

徐柏舟花白的眉毛擰緊,無意識在撫摸手柄。

蘇婉看向兒子,眼中憂色深重。

司玄亮輕搖手中蒲扇,沉吟片刻,率先打破沉默:“族長,柳仙子此訊,印證了我先前推斷。玄陰玉髓干系重大,南崖州勢力錯綜復雜,一旦聞腥而動,確有波及我青崖的可能。‘勿露鋒芒’四字,乃是金玉良言。”

徐明遠緩緩點頭:“我徐家如今根基初定,經不起大風浪。低調隱忍,方是上策。”

“父親、司先生所言極是。”

徐燦開口,聲音沉穩,定下調子,“即日起,青崖谷外松內緊。巡邏警戒加倍,由承業負責。青筠,陣法全力開啟,靈石供應不必節省。”

“是!”

徐承業與徐青筠同時應聲。

“靜秋,與外界的符箓、物資交易,規模縮減三成,放緩節奏。若有打探,一律以‘荒原貧瘠、艱難求存’應對。”

徐靜秋鄭重點頭:“明白。”

“司先生,勞你繼續留意各方信息,尤其是南崖州方向來的流言。”

司玄亮拱手:“亮自當盡力。”

徐燦目光最后落在徐明遠和蘇婉身上:“父親,母親,族內日常事務及靈植照料,便辛苦二位多費心。非常時期,需穩住人心。”

安排既定,眾人心頭雖沉,卻也有了方向,紛紛領命而去。

廳內只剩徐燦一人。

他再次取出那枚玉符,指尖感受著那殘留的、幾不可察的溫熱。

柳清漪清冷的面容似在眼前一閃而過。

她此刻是否正面臨麻煩?那“風云”可曾傷及她?贈玉符時,她曾說:“若有所需,勿要逞強。”

如今,她卻先傳來了警示。

這份情誼,他記下了。

但他更清楚,此刻最好的回應,不是惶惶不安。

也不是貿然打探,而是讓她知道,她的警示已被牢記。

他這里一切安好,讓她不必為此分心。

他沉吟片刻,運轉靈力,手指指頭尖逼出一滴精血,緩緩滴落玉符之上。

血珠觸玉即融,玉符微光一閃,復又沉寂。他并未傳遞任何神念——那般消耗巨大,且易被截獲,徒增風險。

這一滴蘊含他當前狀態的精血,便是最無聲卻最明確的回應——我安好,已知悉,勿念。

做完這一切,他心中那點躁動漸漸平息,眼神重歸沉靜冷冽。

危機潛藏,更需力量。他起身走向修煉靜室,步履堅定。

加速修煉,提升自身,壯大家族,才是應對一切風雨的根本。

靜室石門緩緩合攏。

窗外,月過中天,寒涼慎人。

荒原的夜,還很長。

而南崖州的風,何時會吹到這迷霧邊緣?無人知曉。

唯有那枚玉符。

在他閉關后。

于黑暗中,極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又溫熱了一瞬。

青崖谷。

消息早已傳到每個高層手中,但沒敢激起平民,凡人,其他人。

他們安心生活即可,無需操勞!

冬,大雪。

大雪封山已過半月。

青崖谷裹在一片沉甸甸的白寂里,寒風卷過崖壁,發出嗚嗚的低嘯。

谷內卻另有一番景象。

族人呵出的白氣與各處屋舍升起的裊裊炊煙交融,透著一股竭力對抗嚴寒的生氣。

最大的暖意來自谷底新開辟出的煉器坊。

說是坊,實則是一處拓寬的山洞。

族人也都不嫌棄,人又怎么會嫌棄自家。

洞口以厚氈遮擋。

內里砌了一座丈許方圓的泥爐,爐火終日不熄,映得洞壁通紅。

里面熱。

墨老。

那位投靠不久的老修士,正指點著兩名對煉器有些許天賦的年輕族人捶打一柄鋤頭胚子。

悉心教導。

鐵錘敲擊在燒紅的鐵料上。

濺起一蓬蓬火星,叮當之聲在洞內回蕩,沉悶而有力。

徐燦掀開厚氈走進時,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

熱浪混著一股濃烈熱風面而來。

他目光掃過爐火、鐵砧、以及架上那些已成型或半成型的農具、簡單兵器。

點頭,沒有京冬他們。

“族長。”

墨老見到他,停下指點,拱手行禮。

他臉上被爐火烤得通紅,皺紋里嵌著油汗。

“墨老辛苦。”

徐燦還禮,語氣平和,“近日可還順利?”

“回族長,材料雖粗陋,但打些日常用度之物,尚可應付。”

墨老答得謹慎,目光卻透著些許自得。

他修為不高,但一手錘煉技藝確有過人之處,這些時日已為族中添了不少結實家什。

徐燦點頭,正要再問。

目光卻被角落里的一個身影吸引。

素商也在。

她未像旁人那般圍著爐火忙碌,只是獨自坐在離火光稍遠的陰影里,膝上橫著那柄徐承業為她削制的木劍。

她并未舞練,只是靜靜看著爐火映照下那些揮汗如雨的族人。

看著鐵錘起落,火星明滅。

她的眼神很專注,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側臉在明暗交錯間顯得格外冷硬。

徐燦走過去。

腳步聲驚動了她。

素商抬起頭,見是徐燦,立刻起身,持木劍行禮:“師父。”

“在看什么?”徐燦問。

素商沉默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木劍粗糙的劍身。

目光又投向那燒得通紅的鐵料:“看他們打鐵。”

她頓了頓,似乎在醞釀,卻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意味。

“師父,我不想再用木劍了,可以嗎?”

徐燦看著她。

她也眼巴巴看向族長,好似在祈求。

少女的身形依舊單薄,但站姿如標槍般挺直。

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渴望。

自收她為徒,傳下《庚訣》。

她便日日苦修不輟。

與劍道一途展現出的執著與天賦,遠超常人。

“你想用真劍?”

“是。”

素商答得毫不猶豫。

“木劍無鋒,終是虛影。弟子想鍛一柄真正的劍。”

她的目光越過徐燦,落在泥爐旁一堆不起眼的暗紅色石塊上——那是此前牧歸發現的小型暖陽石礦脈采出的邊角料。

蘊含微薄卻精純的陽火靈氣,質地堅硬,尋常鐵錘難傷。

徐燦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心下明了。

暖陽石邊角料。

用于鍛造主戰兵器或許不足,但鑄一柄劍胚,卻是合適。

他并未立刻答應,只道:“鍛劍非易事。需耐得住高溫,受得住鍛打,忍得住寂寞。千錘百煉,方得一胚。你可知?”

“弟子知道。”

素商迎上他的目光,目光炯炯,竟似比爐火更烈,“弟子不怕熱,不怕累,只怕劍不利!”

徐燦凝視她片刻,從那雙眼底看到了近乎燃燒的意志。

他緩緩點頭:“好。”

他轉向墨老:“墨老,騰出一角爐位,備好鐵砧鋼錘。”

墨老一怔,看了看素商,又看了看那堆暖陽石,似有疑慮。

卻未多言,只是躬身:“是。”

很快,一切準備就緒。

徐燦親自挑選了幾塊大小合適的暖陽石,投入爐火最熾處。

石塊在烈焰中逐漸變得通紅,隱隱透出內部流淌的暗紅色光暈。

“看好了。”徐燦沉聲道。

“煉器之道,首在控火。力大易碎,力小難凝。何時淬煉,何時鍛打,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素商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爐中石料,額角滲出細汗也渾然不覺。

待石料燒至通透,徐燦低喝一聲:“起!”

他并未動用鐵鉗,而是用靈氣聚集,筑基真火自手爪掌吞吐而出,化作一只無形大手。

將那團灼熱的石料穩穩托出火爐,置于鐵砧之上。

真火包裹之下。

石料形態緩緩變化,雜質被一點點灼燒剝離,發出細微的噼啪聲。

這一幕讓墨老瞳孔微縮,暗自心驚。

以筑基真火直接提煉材料,這份控制力遠超他的認知。

“師父…”

素商看著那在真火中不斷縮小的石料,忍不住開口。

“你來。”

徐燦聲音平穩:“以我傳你的庚金法訣,引靈入錘,心意與力合,落錘!”

素商深吸一口氣,抓起手邊那柄分量不輕的鐵錘。

錘柄冰涼,她卻覺得掌心發燙。

她運轉功法,體內那縷微弱卻鋒銳無比的金靈氣毫無保留地涌出,順手臂灌入鐵錘。

嗡!

鐵錘發出一聲低鳴,錘頭竟泛起一層極淡的金芒。

她雙臂高舉。

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通紅的石料猛然砸下!

當!!!

巨響震得洞內回音不絕。

素商手掌發麻。

手臂劇顫,卻咬緊牙關,借著反震之力再次舉錘。

徐燦的真火恰到好處地維持著石料的溫度與形態。

當當當!

鐺鐺鐺!

素商一錘接著一錘,汗水瞬間濕透她的衣衫,順著下巴滴落,在滾燙的鐵砧上哧啦一聲化作白汽。

她的眼神卻越來越亮。

每一次落錘,都感覺體內那縷金靈氣與錘下的劍胚產生著某種奇異的共鳴。

她不再覺得疲憊,只覺得有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從身體深處涌出。

要通過這錘頭,盡數砸進那劍胚之中。

徐燦默默看著,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這弟子心性之堅,遠超預料。

他悄然調整著真火的強度。

引導著暖陽石內的陽火靈氣與素商灌注的金靈氣緩慢交融。

這個過程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

當最后一錘落下,素商幾乎脫力,以錘拄地才勉強站穩。

大口喘息,渾身濕透如同水里撈出來一般。

鐵砧上,一柄劍胚已然成型。

長約三尺,寬兩指,通體呈暗紅色,表面有著天然形成的、流水般的細密紋理。

劍身筆直,無鋒無鍔,卻自有一股沉凝厚重的氣息散發開來。

隱約間,似有極淡的金紅兩色微光在紋理深處交替流轉。

洞內一時寂靜。

只有爐火燃燒的噼啪聲和素商粗重的喘息。

墨老上前仔細端詳,半晌,嘆道:“渾然天成,靈氣內蘊。雖是胚體,已非凡鐵。族長…小姐…好手藝!”

他這話發自真心。

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出這劍胚品質極佳,更難得的是與素商氣息隱隱相合。

徐燦散去真火。

指尖輕觸劍胚,感受著其內里交融的金火靈氣,微微點頭:“不錯。”

素商緩過氣,直起身,目光死死盯住那柄劍胚。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觸摸劍身。

指尖傳來的并非想象中灼熱,而是一種溫潤的、蘊含著磅礴力量的堅實感。

她雙手將其捧起。

劍胚很沉,遠超她那柄木劍,她卻覺得無比趁手。

“師父…”她抬頭看徐燦,眼睛亮得驚人。

“劍胚初成,不過第一步。”

徐燦語氣依舊平淡。

“日后需以自身金靈氣日夜溫養,人與劍合,待心意相通,方可開鋒。此劍能至何等地步,全看你自身。”

“是!弟子明白!”素商重重應道,將劍胚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抱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自那日起,素商修煉愈發刻苦。

每日除了必要的功課,便是抱著那柄暗紅劍胚。

于崖邊迎風而立,或是于靜室盤膝而坐。

以法術催動金靈氣,緩緩渡入劍身。

劍胚沉重,她便日日抱著,手臂酸痛腫脹也不放下。

徐燦有時路過,見她于寒風中閉目凝神。

劍胚橫于膝上,周身有極淡的金色氣流縈繞,沒入劍身。

那暗紅色的紋理便似乎更鮮活一分。

她很少說話,所有的心神似乎都傾注在了這柄劍上。

徐燦看在眼里,并未多言。

只是某日,他將素商叫到身前,遞給她一小袋暖陽石碎料。

“研磨成粉,每日拭劍三次。”

素商接過,不解抬頭。

“劍亦需養。”徐燦道,“暖陽石粉,可去雜存精,助你靈力交融。”

素商眼中恍然,再次鄭重行禮:“謝師父指點!”

如此又過十余日。

一夜,素商照例在靜室溫養劍胚。室內只余一盞油燈,光線昏黃。

她閉目凝神,金靈氣循環往復,與劍胚間的聯系日益清晰。

她能感覺到劍胚內部那溫厚又灼熱的力量。

以及自己那縷鋒銳靈氣在其間流轉的軌跡。

忽然,她心念微動。

并非聽到什么,也非看到什么。只是一種感覺,來自膝上橫著的劍胚。

她睜開眼,低頭看去。

劍胚依舊暗沉,但在那昏黃燈光下,某一瞬。

那流暢的紋理深處,似乎有一點極微弱的金芒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但素商確信自己看到了。

她心臟猛地一跳,呼吸都屏住了。

她緩緩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拂過那處。

指尖下的劍身,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低沉卻清越的微鳴。

如雛鳳初音,潛龍低吟。

素商整個人僵住,眼眸驟然睜大。

“嘶嘶嘶~!!!!!”

一股股,狂喜,難以置信的情緒如潮水般沖上心頭,

卻又被她死死壓在胸腔里。

窗外,夜雪不知何時又悄然飄落,覆蓋了荒原的一切聲息。

唯有靜室內,少女抱著她的劍。

感受著那一聲微鳴后重歸沉寂。

卻已然不同的劍胚,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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