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驚蟄,朔風余威猶在。雁門關外冰河,表面堅冰被連日暖陽啃噬出蛛網般的裂痕,底下暗流涌動,發出沉悶的嗚咽。河灘兩側,凍土初融,泥濘不堪,混雜著去歲枯死的葦草根莖,踩上去綿軟濕滑,每一步都帶著陷落的危險。
吳狄策馬立于河灘邊緣,“踏夜”不安地刨著蹄下濕冷的泥漿,噴出團團白氣。他身后,陳沖、李破軍率三百飛熊衛精銳肅立,玄甲輕騎混雜,人人面甲覆臉,只露出一雙雙警惕銳利的眼睛。他們奉命巡弋關外五十里,清剿鐵驪游騎殘余,探查冰河解凍后的渡口狀況。
空氣濕冷,帶著河水特有的腥氣和泥土解凍的腐敗氣息。遠處,幾叢枯黃的蘆葦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碎響。
“將軍,前方三岔口。”陳沖策馬上前半步,聲音壓得極低,指向冰河上游一處被巨大冰凌和風蝕巖柱環繞的河灣,“冰面裂紋密集,恐難承重騎。需繞行西側土坡。”
吳狄微微頷首,目光卻越過河灣,投向對岸那片起伏的、覆蓋著殘雪的灰褐色丘陵。丘陵背陰處,幾道模糊的黑影一閃而逝,快如鬼魅,融入嶙峋亂石的陰影中。
“有東西。”李破軍獨眼微瞇,虬髯戟張,粗糙的手指已然按上狼牙巨棒粗糙的木柄,喉間發出低沉的、如同猛獸警戒般的咕嚕聲。
話音未落!
嗚嗷——!!!
凄厲悠長的狼嚎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河灘的寂靜!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此起彼伏!如同地獄的號角在四面八方吹響!
轟隆隆隆!!!
河灘兩側的土坡上、亂石堆后、枯葦叢中!無數灰黃色的身影如同決堤的洪流,驟然涌現!成百上千!是狼!體型遠比尋常草原狼更為碩大、兇戾的塞北巨狼!它們眼窩深陷,閃爍著饑餓的幽綠磷火,獠牙外露,滴落著粘稠的涎液!粗壯的四肢踏碎泥濘和殘冰,卷起漫天泥漿雪沫,如同翻滾的死亡浪潮,朝著河灘中央的飛熊衛陣列猛撲下來!速度快得驚人!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風!
“結陣!圓陣!”陳沖厲聲嘶吼!聲音瞬間被狼群的咆哮淹沒!
飛熊衛反應極快!外圍輕騎瞬間收縮!長矛如林般斜刺而出!形成一道鋒利的拒馬!內圈玄甲重騎勒馬頓蹄,厚重的鐵甲相互碰撞,發出沉悶的金鐵交鳴!戰馬不安地嘶鳴,鐵蹄在泥濘中踐踏出深坑!
狼群已然撲至!如同瘋狂的潮水撞上礁石!
砰!砰!砰!噗嗤!
沉悶的撞擊聲、骨骼碎裂聲、矛尖撕裂皮肉的悶響瞬間爆開!前排的巨狼被長矛洞穿,慘嚎著翻滾在地!后續的狼群卻悍不畏死,踩著同伴的尸體,瘋狂地撲咬馬腿!撕扯皮甲!尖銳的狼牙在鐵甲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腥臭的涎液和滾燙的狼血潑灑在冰冷的甲胄上!
“穩住!別亂!”李破軍狂吼如雷!狼牙棒橫掃而出!帶著摧山斷岳的蠻力!砰!一頭凌空撲來的巨狼被攔腰砸中!發出令人牙酸的骨裂聲!如同破麻袋般倒飛出去,撞翻后面數頭餓狼!他座下巨馬“黑山”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鐵蹄狠狠踏落!將一頭撕咬馬腹的餓狼頭顱踩得稀爛!紅白之物四濺!
陳沖彎刀如電,在狼群縫隙間穿梭劈斬!刀光過處,狼腿斷折,血花飛濺!他座下戰馬靈巧異常,在泥濘中輾轉騰挪,避開致命的撲咬,但狼群數量實在太多!如同附骨之蛆!刀鋒每一次揮出都帶起一蓬血雨,卻無法阻止更多的餓狼從四面八方涌來!
整個河灘瞬間化作血腥的修羅場!飛熊衛嚴密的陣型在狼群悍不畏死的沖擊下,如同被蟻群圍攻的巨獸,雖能碾碎無數,卻也被撕扯得搖搖欲墜!士兵的怒吼、戰馬的悲鳴、餓狼的嘶嚎、兵刃入肉的悶響交織成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死亡交響!
吳狄身處陣眼。“踏夜”被數頭格外雄壯的頭狼盯上!它們狡猾地避開正面,專攻馬腹和后蹄!一頭毛色灰白、體型如小牛犢般的巨狼猛地從側翼撲出,血盆大口直咬“踏夜”咽喉!腥風撲面!
吳狄眼神一凝!體內《寒鐵九鍛》功法瞬間流轉!一股冰寒刺骨的內息如同決堤的冰河,轟然涌向右臂!五指瞬間覆蓋上一層肉眼可見的慘白冰霜!他并未拔劍,而是右掌閃電般探出!五指如鉤,帶著凍結一切的酷寒,精準無比地扣向那巨狼張開的血口!
噗!
手掌精準地扣入狼吻!掌心蘊含的恐怖寒氣瞬間爆發!如同萬載玄冰塞入熾熱的熔爐!
嗤——!!!
一股濃烈的白氣混合著冰晶從狼吻中狂噴而出!那巨狼幽綠的瞳孔瞬間被極致的痛苦和恐懼填滿!它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龐大的身軀猛地僵直!獠牙上凝結出厚厚的冰殼!整個猙獰的狼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上一層慘白的冰霜!隨即被吳狄手腕一抖,沛然巨力爆發!
咔嚓!
狼頸應聲而斷!凍僵的狼頭如同冰坨般被硬生生撕扯下來!無頭的狼尸轟然倒地,斷頸處沒有鮮血噴濺,只有被寒氣瞬間凍結的暗紅色冰碴!
寒意未散!另一頭巨狼已從后方悄無聲息地撲至!鋒利的狼爪帶著惡風,直掏吳狄后心!
吳狄甚至未曾回頭!他左足在馬鐙上猛地一踏!身體如同失去重量般騰空而起!玄衣在風中獵獵作響!人在半空,腰身如弓般擰轉!左腿如同鋼鞭,裹挾著凌厲的破空聲,狠狠向后橫掃!
腿風過處,空氣溫度驟降!一層薄薄的、邊緣銳利的慘白冰晶瞬間在腿風軌跡上凝結成形!如同憑空揮出一道旋轉的冰刃!
噗嗤!
冰刃般的腿風精準地掃過巨狼的腰腹!堅韌的狼皮和肌肉如同熱刀切牛油般被輕易撕裂!內臟混合著尚未凍結的鮮血狂噴而出!巨狼發出一聲短促凄厲的慘嚎,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軟軟栽倒在泥濘中,傷口邊緣迅速凝結出厚厚的冰殼!
吳狄身形下落,腳尖在“踏夜”鞍橋輕輕一點,穩穩落回馬背。動作行云流水,仿佛方才那電光石火間的殺戮只是拂去一片塵埃。他目光冰冷地掃過戰場。
狼群似乎被這雷霆手段短暫震懾,攻勢微微一滯。但旋即,饑餓和兇性壓倒了恐懼!更多的餓狼繞過外圍的絞殺,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朝著陣型中央那道玄色的身影猛撲過來!四面八方!獠牙利爪在昏暗的天光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
壓力陡增!
吳狄眼神沉凝如淵。體內《寒鐵九鍛》的功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丹田深處那座沉寂的“玄冰海淵”仿佛被徹底點燃!冰寒的內息如同狂暴的怒潮,瞬間沖入四肢百骸!他清晰地感覺到,那原本涇渭分明的九重鍛體路線,在極致壓力的催逼下,竟開始產生一種奇異的共鳴和……交融!
心念電轉!
面對正面撲來的三頭巨狼!吳狄不閃不避!右手并指如劍!指尖瞬間凝聚起一點刺目欲盲的慘白寒芒!那是將第七式“奔雷”的凝勁爆發與第三式“冰錐”的鋒銳穿刺完美融合!一指點出!快如閃電!無聲無息!
噗!噗!噗!
三道細微的、如同冰針穿透薄紙的輕響!
三頭巨狼眉心同時爆開一點細微的血洞!沒有鮮血噴濺!只有一股極致的寒氣瞬間灌入腦髓!三具龐大的狼尸保持著撲擊的姿態轟然栽倒!落地時已凍得僵硬如石!
左側!兩頭巨狼一上一下,分襲吳狄腰腹與馬頸!吳狄左手五指猛然張開!掌心向下虛按!一股沉重如山的冰寒氣場轟然爆發!如同無形的冰山鎮壓而下!正是第五式“鎮岳”的雄渾之力!融合了第二式“鐵衣”的護身罡氣!
兩頭巨狼如同撞上無形的銅墻鐵壁!撲擊之勢驟然凝滯!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隨即被那股沉重的冰寒氣勁狠狠壓入泥濘!口鼻噴血!內臟碎裂!瞬間斃命!
右側!一頭格外狡詐的頭狼伏低身軀,貼地疾竄!目標直指“踏夜”毫無防護的腹部!吳狄右腳在鞍側猛地一踏!一股凝練如鉆的螺旋寒氣順著馬鞍瞬間透入“踏夜”體內!戰馬通靈,四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覆蓋上一層薄薄的冰晶護膜!
嗤啦!
狼爪狠狠抓在馬腹冰膜上!帶起一溜刺眼的火星和冰屑!卻未能破防!“踏夜”吃痛,猛地揚蹄后踹!包裹著冰晶的馬蹄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狼頭上!
砰!
狼頭如同爛西瓜般爆開!
身后!勁風再起!吳狄甚至無需回頭!他身體微側,左臂屈肘后撞!肘尖之上,寒氣高度壓縮,凝成一點尖銳的冰棱!同時融合了第六式“碎骨”的剛猛寸勁與第四式“透甲”的穿透之力!
噗!
肘后冰棱如同毒蝎倒刺,精準地刺入偷襲巨狼的咽喉!冰棱炸開!寒氣瞬間凍結血脈!巨狼連慘叫都未及發出,便僵直斃命!
九式流轉!隨心而變!剛柔并濟!攻守一體!
吳狄的身影在狼群圍攻中如同鬼魅般穿梭!每一次出手都截然不同!或指如冰錐,點刺眉心!或掌化冰山,鎮壓四方!或腿掃冰刃,撕裂腰腹!或肘凝冰刺,洞穿咽喉!甚至足踏冰罡,護佑戰馬!招式之間再無滯澀,如同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那冰寒的內息在他體內奔流不息,時而凝練如針,時而厚重如山,時而旋轉如鉆,時而爆裂如雷!每一次變化,都帶起一片腥風血雨!
他周身丈許之地,仿佛化為一片獨立的寒冰領域!撲入其中的巨狼,動作瞬間變得僵硬遲緩,如同陷入無形的泥沼!而吳狄的每一次攻擊,都精準、高效、冷酷!如同最精密的殺戮機器!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沒有一絲浪費的氣力!
李破軍一棒砸碎一頭撲向他的巨狼,抽空瞥見陣中那道如同冰風暴般的身影,獨眼中爆發出駭然的光芒!他從未見過吳狄如此戰斗!那不再是固定的招式,而是……一種流動的、變化的、如同冰河本身般千變萬化的殺戮藝術!
陳沖彎刀抹過一頭餓狼的脖頸,滾燙的狼血濺了他半身。他死死盯著吳狄那在狼群中如入無人之境的身影,眼中充滿了震撼!將軍的功法……突破了!那不再是簡單的“寒鐵”,而是……活過來的“冰”!
狼群的兇焰在吳狄這近乎神魔般的殺戮下,終于被徹底碾碎!殘存的巨狼發出驚恐的嗚咽,夾著尾巴,如同喪家之犬般朝著河灘兩側的亂石荒丘亡命逃竄!留下滿河灘狼藉的尸體和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戰斗結束。河灘上一片死寂。唯有冰河下暗流涌動的沉悶嗚咽,以及飛熊衛將士粗重的喘息聲。
吳狄勒住“踏夜”。玄衣之上,滴血未沾。他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張開,掌心向上。一股無形的寒氣在掌心盤旋、凝聚。沒有固定的形態,時而如旋轉的冰錐,時而如厚重的冰盾,時而如跳躍的冰焰……隨心所欲,變幻莫測。
他五指緩緩收攏。掌心那團變幻不定的寒氣無聲消散,只余下一縷裊裊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
他抬眼,望向河對岸那片死寂的丘陵。目光平靜,深不見底。方才那場血腥的殺戮,仿佛只是拂去衣上的一粒微塵。
“將軍……”陳沖策馬靠近,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吳狄微微頷首,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絲毫波瀾:
“狼群不足懼。冰河將開,鐵驪的爪子……快伸過來了。”
他調轉馬頭,玄衣在初春的寒風中拂動。
“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