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來信靜靜躺在林小滿的辦公桌上，米白色信封上燙金的出版社logo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的手指微微發抖，拆信刀第三次從信封邊緣滑開。

“需要幫忙嗎？“同事小李探頭過來，看到信封后吹了聲口哨，“哇哦，國際長途電話啊！“

林小滿勉強笑了笑，“只是例行約稿函而已。“但她的心跳快得不正常，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三個月前，她將自己編輯的一套中國當代文學叢書推薦給了這家英國出版社，沒想到對方會直接來信。

信封終于被打開。信紙上的內容讓林小滿的呼吸停滯了一瞬——不是約稿，而是一份工作邀請。倫敦出版社正在組建亞洲文學編輯部，希望她能擔任高級編輯，負責中英文作品的跨界出版。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機會。大學時輔修的英文，工作后堅持閱讀原版書，不都是為了這樣的可能性嗎？林小滿的眼前突然浮現出許曉陽的笑容，胸口像是被無形的手攥緊了。

下班后，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咖啡館，而是獨自沿著河岸走了很久。初秋的風已經帶著涼意，卷起幾片早落的黃葉。手機在包里震動了好幾次，不用看也知道是許曉陽。她需要時間思考，如何告訴他這個消息，以及——更困難的——如何做出選擇。

天色完全暗下來時，林小滿終于推開“晴空咖啡館“的門。這個時間本應客滿的店里卻出奇安靜，只有角落亮著一盞小燈。許曉陽坐在那里，面前擺著兩杯咖啡和一塊她最愛的提拉米蘇。

“你來了。“他站起身，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擔憂，“我打了好幾個電話...“

林小滿的眼眶突然發熱。她默默走到許曉陽對面坐下，從包里取出那封信推到他面前。

許曉陽快速瀏覽信件，表情從疑惑變成驚訝，最后定格在一種復雜的平靜上。“倫敦...“他輕聲說，“這是很棒的機會。“

“嗯。“林小滿盯著咖啡杯，不敢抬頭看他。

許曉陽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那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截止日期是什么時候？“

“下個月底前要回復。“林小滿終于鼓起勇氣看向他，“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許曉陽深吸一口氣，突然繞過桌子坐到林小滿身邊，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先別想那么多，“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今晚就慶祝我女朋友被國際大出版社看中，好嗎？“

林小滿把臉埋在他肩頭，聞著熟悉的咖啡和肉桂香氣，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我以為你會生氣...“

“生氣？“許曉陽輕輕撫摸她的后背，“我驕傲還來不及。只是...“他頓了頓，“只是會很想你。“

這句話讓林小滿哭得更厲害了。許曉陽任由她的淚水打濕自己的襯衫，只是更緊地抱住她，在她發頂落下細碎的吻。

“嘗嘗我新做的甜點？“等林小滿平靜一些，許曉陽提議道，“特意為你改良的配方，減了糖。“

林小滿點點頭，用小勺挖了一塊提拉米蘇送入口中。咖啡的苦澀、奶酪的醇厚和可可粉的香氣在舌尖完美融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美味。

“好吃嗎？“許曉陽期待地問。

“嗯。“林小滿又嘗了一口，“像...幸福的味道。“

許曉陽笑了，眼角的細紋舒展開來。“那就好。“他輕聲說，“記住這個味道，無論你做什么決定。“

他們安靜地分享完甜點，許曉陽突然說：“我有個想法要跟你商量。“

他拉著林小滿的手來到咖啡館二樓，這里原本是儲物間，現在卻被清空了，只留下幾面剛刷好的白墻和一堆裝修材料。

“這是...?“

“我計劃把這里改造成一個小型文學沙龍。“許曉陽興奮地比劃著，“這邊放書架，那邊擺幾張舒適的沙發，周末可以舉辦讀書會、新書發布會...“他看向林小滿，“你覺得呢？“

林小滿驚訝地環顧四周，“這太棒了！但...為什么突然...“

許曉陽撓了撓頭，“其實一直有這個想法，只是最近才下定決心。“他猶豫了一下，“我想重新開始寫作，用'晨光'的筆名。“

林小滿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你爸爸知道嗎？“

“還沒告訴他。“許曉陽的笑容淡了些，“我想等有了成績再說。畢竟...光靠咖啡館確實很難給你爸留下好印象。“

林小滿握住他的手，“我不在乎我爸怎么想。“

“但我在乎。“許曉陽認真地說，“不是因為他的認可對我多重要，而是我不想讓你為難。“他環視未完成的裝修，“這個沙龍只是開始，我還有很多計劃...所以，“他深吸一口氣，“如果你想去倫敦，就去吧。我們可以異地戀，我也可以常去看你。“

林小滿的心像被撕成了兩半。一邊是夢寐以求的事業機會，一邊是眼前這個愿意為她改變、為她等待的男人。她突然想起父親上次說的話：“他一個咖啡店小老板能給你什么？“

“我需要時間考慮。“她最終說。

接下來的兩周，林小滿像走在鋼絲上。白天她忙于工作，晚上則和許曉陽討論咖啡館二樓的改造方案。他們默契地避開倫敦的話題，但那個未做出的決定像一片烏云，懸在兩人頭頂。

周六早晨，林小滿正在公寓整理書稿，門鈴突然響起。開門后，她驚訝地看到父親站在門外，手里拎著一袋水果。

“爸？你怎么不提前說一聲？“

林教授徑直走進公寓，“我下周要去英國參加學術會議，你媽讓我帶些東西給你。“他環顧整潔的小客廳，目光在書架上停留，“還在看那些閑書？“

林小滿接過水果，“那不是閑書，是我的工作參考。“

林教授哼了一聲，在沙發上坐下，“正好，我有事跟你談。陳宇上周升任亞太區副總裁了，年薪少說兩百萬。“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女兒，“他還在等你，你知道吧？“

林小滿倒茶的手抖了一下，“爸，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那個咖啡師？“林教授嗤之以鼻，“小滿，別天真了。愛情不能當飯吃，何況你們才認識多久？“

“足夠了解他是什么樣的人。“林小滿努力控制音量，“他善良、有才華、尊重我的事業...“

“才華？“林教授打斷她，“煮咖啡的才華？小滿，你是文學碩士，他呢？大學都沒畢業吧？“

林小滿的怒火騰地燃起來，“他畢業于重點大學中文系，而且——“她突然停住，意識到自己差點說出許曉陽就是“晨光“的秘密。

“而且什么？“林教授挑眉。

“而且他正在籌劃將咖啡館二樓改造成文學沙龍，準備重新開始寫作。“林小滿選擇性地透露。

林教授不以為然地搖頭，“白日做夢。現在誰還看書？開咖啡館就好好開，別整這些虛的。“他喝了口茶，“對了，我聽說你收到了英國出版社的邀請？“

林小滿驚訝地抬頭，“你怎么知道？“

“陳宇告訴我的。那家出版社和他們公司有合作。“林教授露出難得的笑容，“這是好事，你應該去。見識一下真正的世界，別局限在這小城市的小咖啡館里。“

林小滿握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我會認真考慮。“她生硬地說。

林教授站起身，“好好想想吧。對了，陳宇下個月會去倫敦總部，你們可以一起——“

“爸！“林小滿終于忍不住了，“我和陳宇已經結束了，請你尊重我的選擇！“

“什么選擇？選擇一個沒前途的咖啡師？“林教授的臉色沉下來，“小滿，你從小聰明懂事，怎么在這件事上這么糊涂？“

“因為許曉陽讓我快樂！“林小滿幾乎是喊出來的，“他尊重我的工作，支持我的決定，不會像陳宇那樣要求我放棄一切跟隨他！“

林教授冷笑一聲，“是嗎？那如果你告訴他你要去倫敦，他會怎么做？放棄咖啡館跟你一起走？“

這個問題像一把刀刺進林小滿的心臟。因為她知道許曉陽不會要求她放棄，正如她也不會要求他放棄剛剛起步的沙龍計劃。這正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也是此刻最大的痛苦。

見女兒沉默，林教授乘勝追擊：“看吧，他根本給不了你未來。而陳宇——“

“許曉陽就是'晨光'！“林小滿突然喊道，聲音在客廳里回蕩。

林教授愣住了，“什么？“

“《城市碎片》的作者'晨光'，就是許曉陽。“林小滿一字一句地說，“那個你去年在學術會議上稱贊過'文筆細膩、觀察獨到'的作家，就是你瞧不起的咖啡店小老板。“

林教授的臉色變了又變，從震驚到懷疑，最后定格在一種復雜的表情上。“不可能...那本書的作者明明...“

“匿名了，因為銷量不好他覺得自己辜負了編輯的期望。“林小滿的聲音低了下來，“但他從未停止寫作，咖啡館墻上的照片，每一張背后都有他寫的故事。“

林教授緩緩坐回沙發，這次沉默持續了很久。“即使如此，“他終于開口，“寫作能掙多少錢？能給你穩定的生活嗎？“

“我不需要他養我！“林小滿疲憊地說，“爸，為什么你總用金錢衡量一切？陳宇有錢，但他根本不尊重我的事業。當年他讓我放棄工作跟他出國，現在又想用同樣的方式挽回我。“

林教授的表情松動了一些，“我只是不想你受苦...“

“和許曉陽在一起，我從未覺得苦。“林小滿輕聲說，“即使加班到深夜，即使只是吃一碗他煮的簡單面條，我也覺得幸福。“

父女倆的談話最終不歡而散。林教授臨走時只說了一句：“好好考慮倫敦的機會。別急著為任何人放棄自己的前程。“

送走父親，林小滿癱在沙發上，精疲力盡。手機屏幕亮起，是許曉陽發來的消息：“今天試驗了新甜品，等你來品嘗。二樓裝修有進展了！“

文字后面跟著一張照片：凌亂的裝修現場中央擺著一個小茶幾，上面放著一杯咖啡和一塊蛋糕，旁邊是林小滿常坐的那把椅子——許曉陽不知何時把它從出版社樓下的咖啡館搬到了二樓。

林小滿的眼淚無聲滑落。她知道那把椅子意味著什么——無論她做什么決定，在許曉陽的世界里，永遠有她的位置。

第二天，林小滿頂著黑眼圈來到咖啡館。許曉陽正在吧臺后忙碌，看到她立刻露出笑容，但很快又變成擔憂。

“沒睡好？“他遞給她一杯特調的花草茶，“安神的。“

林小滿接過杯子，突然說：“我爸知道你就是'晨光'了。“

許曉陽的手停在半空，“你...告訴他了？“

“昨天我們吵架了。“林小滿苦笑，“他堅持認為陳宇更適合我。“

許曉陽的表情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強打精神，“很正常，父親都會希望女兒過得好。“他猶豫了一下，“他...對'晨光'有什么評價？“

林小滿想起父親震驚的表情，心里一酸。“他去年在學術會議上稱贊過《城市碎片》，說作者觀察獨到。“她握住許曉陽的手，“他很驚訝那是你。“

許曉陽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但很快又搖搖頭，“一個筆名改變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他深吸一口氣，“你考慮得怎么樣了？關于倫敦。“

林小滿盯著茶杯中自己的倒影，“如果我去了，至少兩年不能回來。“

“視頻通話很方便，我也可以飛過去看你。“許曉陽的聲音很平靜，但林小滿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而且兩年很快的...“

“如果我留下，“林小滿打斷他，“我們可以一起經營文學沙龍，我可以繼續在現在的出版社工作，雖然發展空間有限...“她抬頭直視許曉陽的眼睛，“你覺得我該怎么選？“

許曉陽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后輕聲說：“我不能替你做決定，小滿。無論你選擇什么，我都會支持你。“

“即使我選擇離開？“

“即使你選擇離開。“許曉陽的聲音堅定起來，“因為我愛你，所以希望你實現所有夢想，即使那意味著我們要暫時分開。“

林小滿的眼淚終于落下來，“傻瓜...你應該挽留我的。“

許曉陽用拇指輕輕擦去她的淚水，“我知道。但我更怕你將來后悔，怕你怨我拖累你。“他勉強笑了笑，“而且誰說異地戀一定會失敗？我們可以——“

“我不去了。“林小滿突然說。

許曉陽愣住了，“什么？“

“我不去倫敦了。“林小滿的聲音越來越堅定，“不是因為你不值得我放棄，而是因為我發現那根本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她擦干眼淚，“我想要的是每天早晨喝你煮的咖啡，是和你一起策劃文學沙龍，是看著你把咖啡館和寫作的夢想都實現。“

許曉陽的眼眶紅了，“小滿，別沖動...“

“不是沖動。“林小滿從包里拿出那封邀請函，“這兩周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去了倫敦我會得到什么，又會失去什么。“她輕輕將信函撕成兩半，“我發現，沒有什么比和你一起創造未來更重要的了。“

許曉陽一把將她拉進懷里，力道大得幾乎讓她喘不過氣。“我會讓你后悔這個決定的，“他在她耳邊哽咽地說，“我會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林小滿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急促的心跳，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他們身上，溫暖而明亮，像是未來本身在向他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