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哥，有點事，想請兄弟們……幫個忙。”

陰影吞噬了王天一的身影，也吞噬了電話那頭傳來的帶著酒氣的應承。

而走廊另一頭，那間屬于初三九班的辦公室里，午后的陽光正穿過老舊的玻璃窗，在張謙的桌面上投下一片溫暖而安靜的光斑。

喧囂與憤懣如同被這片陽光蒸發了一般，悄然散去。

老教師們各自嘆息著回到自己的座位，或批改作業，或準備下午的課程，辦公室里只剩下紙頁翻動的沙沙聲，和窗外梧桐樹葉被風吹過的微響。

張謙沒有在自己的位置上久坐。

他拿起桌上的一個空搪瓷杯，起身走出了辦公室，先去水房逛了一圈，然后就來到學校傳達室。

傳達室內有電話。

他拿起聽筒，根據之前省作協信封上的電話號碼撥打了過去。

電話接通得很快，對面傳來一個溫和的中年男聲，正是之前與他聯系的那位省作協的編輯。

張謙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情況，沒有抱怨，也沒有添油加醋，只是陳述了自己因畢業班教學任務繁重，實在無法請假前往省城的事實。

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半分被刁難的委屈，倒像是在商討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公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一聲充滿惋惜的嘆息：“哎，張老師，這實在是太可惜了。我們幾位評委都想當面見見你，聊聊你的這首《星辰之子》，都說這首詩里，有股子很久沒見過的，頂天立地的精氣神。不過我們也能理解，教學為重，學生的未來最重要。”

對方的通情達理，讓張謙心頭微暖。

“沒關系，以后有機會。”他微笑著說。

“一定會有機會的。”對方的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那獎金的事，你把你的身份信息和銀行卡號告訴我，我記一下，下周我們就安排財務給你匯過去。對了，是哪個銀行？”

“農村信用社。”張謙報出了一串數字，以及開戶行的地址，精確到了鄉鎮。

這也是他的工資存折。

對方認真地記錄下來，復述了一遍確認無誤后，卻沒有立刻掛斷電話，反而多問了一句：“張謙老師，我看你的資料，年紀很輕啊。你這個年紀，能寫出這么沉雄開闊的詩，想必平日里閱讀和積累都不少。不知道……你對小說有沒有興趣？”

“哦？”張謙眉梢微微一挑。

“是這樣的，”對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熱忱：“我們省作協最近和幾家大出版社合作，正在搞一個抗日戰爭題材的短篇小說征文活動，紀念反法西斯戰爭勝利。稿酬非常優厚，特等獎據說能給到八千，而且保證出版。你的文筆老練，意境深遠，我覺得你如果寫小說，肯定也是一把好手。你要是有興趣，可以寫一篇投過來，直接寄給我就行。”

“好的，謝謝您，我會考慮的。”張謙由衷地感謝道。

掛斷電話，他將聽筒輕輕放回，那一聲輕微的“咔噠”聲，仿佛一個章節的結束，也像另一個章節的序幕。

五千塊的獎金即將到賬，解了燃眉之急。

而這個意外獲得的信息，則像一顆石子，在他那片因為穿越而來，始終平靜無波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圈深刻的漣漪。

他嘗到了將那些沉淀在前世記憶里的文字，在這個世界變現的美妙滋味。那不僅僅是金錢，更是一種將虛無的記憶，轉化為現實力量的奇妙感覺。

抗日戰爭題材的小說……

他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了無數個名字，無數個鮮活的面孔，無數段鐵與火交織的崢嶸歲月。

那些在前世被奉為圭臬的經典，在這個平行世界上，卻還未曾誕生。

他走回自己的辦公室，重新坐下。

午后的陽光已經偏西，將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斜長。他隨手從備課本上撕下一角白紙，拿起一支鋼筆，筆尖在紙上懸停了片刻，然后，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便躍然紙上。

《亮劍》。

僅僅是這兩個字，一股凜冽如刀的鋒銳之氣，便撲面而來。

那是一種逢敵必亮劍，血濺七步，視死如歸的決絕。是一種哪怕倒在對手的劍下，也雖敗猶榮的軍魂。

是一種屬于那個年代，獨有的，野蠻生長而又光芒萬丈的英雄主義。

是的，就是它了。

張謙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那笑容里，有對一個偉大故事的敬意，也有一份即將親手將其在這個世界重現的，淡淡的期許與自信。

他仿佛已經看到，那個滿嘴臟話，卻渾身是膽的李云龍；那個溫文爾雅，卻一槍致命的楚云飛；那個扛著歪把子機槍，嘶吼著“開炮”的王承柱……一個個有血有肉的靈魂，正排著隊，等待著在他的筆下蘇醒。

“張老師，在想什么呢？”

一個清脆如風鈴般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張謙抬起頭，看到林薇正站在他的桌旁，手里端著一個盛滿了熱水的玻璃杯，杯中幾片青翠的茶葉，正裊裊舒展。

她將杯子輕輕地放在他的桌角，一雙明亮的眼睛，好奇地落在了他手邊的那張紙條上。

今天的她穿了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陽光透過窗戶，為她的發梢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色光暈，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幅安靜而美好的水彩畫。

“《亮劍》？”林薇的眼睛亮了一下，那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輕輕扇動：“是你的新詩嗎？好有氣勢的名字。”

在她看來，也只有詩歌，才能配得上這樣簡潔而又充滿力量的題目。

張謙笑了笑，將那張紙條隨手夾進了備課本里，搖了搖頭：“不是詩。”

“那是什么？”林薇更好奇了。

“打算寫個小說。”張謙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個關于戰爭和軍人的故事。”

“小說？”林薇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了全然的欽佩與期待：“哇，你還會寫小說？太厲害了！我就知道，能寫出《星辰之子》的人，肯定不止會寫詩。那……一定是個很精彩的故事吧？”

“我盡力。”張謙端起那杯尚有些燙的熱水，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暖，輕聲說道。

他沒有說，那將會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他只會用筆，將那個世界，一磚一瓦，一槍一炮，一個又一個活生生的人，重新構建出來。

讓那種名為“亮劍精神”的東西，像一把燒得通紅的烙鐵，狠狠地印在這個時代的讀者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