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二師兄的信(下)(二合一)
- 我的道姑女友來自民國1942
- 戈壁有只妖
- 4706字
- 2025-08-25 18:47:13
陸遠被陳小苗攥得胳膊生疼,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掌。
電視畫面開始播放片尾字幕、聯系電話以及地址信息,一閃而過。
“陸遠……”
陳小苗抬起頭,泛紅的眼眸里滿是乞求。
陸遠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抽出幾張紙巾,胡亂地幫陳小苗擦掉臉上淚痕,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笨拙。
“哭啥哭,天大的事兒還能被一泡尿憋死?等著,我去準備準備。”
陳小苗怔怔地看著陸遠的背影,一時沒反應過來。
“恁……恁要陪俺一塊兒去?”
陸遠回頭瞥她一眼,沒好氣道:“廢話,不陪你去,我怕你被人賣了,還樂呵呵幫人家數錢。”
陳小苗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里定格的畫面,緊緊攥著的心,忽然就松快了那么一絲。
她沒再多言,甚至沒再矯情地說上一句“謝謝恁”。
有些東西,好像已經不需要用言語去確認。
她默默地站起身,走進廚房,把那碗只吃了幾口的餛飩用保鮮膜封好放進冰箱,又手腳麻利地把碗筷都洗刷干凈,擺放整齊,最后回到自己房間換好衣服。
做完一切,她回到客廳,像個等待老師發號施令的小學生,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等待。
……
老A8在高速公路上平穩行駛。
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城市的輪廓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灰黃色的田野和稀疏的村莊。
車廂里很安靜,陳小苗一直扭頭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陸遠瞥她一眼,主動打破沉默:“你二師兄……叫什么?”
“師傅給他起的名字叫陳小谷。”
陳小苗回頭念叨:“他原名周振聲,振作的振,聲音的聲。他下山那天,師傅讓他換回真名,說是生逢亂世,當有振聾發聵之聲,喚醒國人。”
“他……成家了?”陸遠又問。
“嗯。”
陳小苗點點頭,眼神飄向遠方,陷入回憶。
“二師兄本是俗家弟子,家是鎮上開藥鋪的,家里送他上山,是想讓他學點本事,再沾點仙氣兒,求個平安。
后來他爹娶了窯女,敗光家業,惹來仇家,師傅才給他改的名……”
她頓了頓,繼續道:“二師兄長得人高馬大,性子最是急公好義,村里誰被欺負了,他總是頭一個出頭。
后來國難當頭,他更是坐不住,攛掇大師兄和三師姐下山。
俺記得,他下山那天,師父啥也沒說,就給了他三炷香,讓他給祖師爺磕了頭。
臨走前,他跟俺說,他爹娘早幾年給他尋了個媳婦,過門但沒洞房,但他得先回去一趟,給家里留個后,不然就是不孝。”
陳小苗說到這,眼眶又開始泛紅:“俺當時就覺得二師兄這一走,山里頭好像都空了一大塊……
沒想到,真沒想到,他的后人如今會在江城附近安家。”
陸遠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一個鮮活的、有血有肉的形象,在他腦海里慢慢勾勒出來。
一個性情剛烈的年輕人,在國破家亡之際,毅然決然奔赴戰場。
臨行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個素未謀面的女人身上,留下一點血脈的延續。
車子下了高速,又在坑坑洼洼的鄉道上顛簸了近一個小時,導航終于提示“已到達目的地附近”。
安橋鎮。
地方比陸遠想象的還要破敗一些。
街道狹窄,兩旁的建筑大多是兩三層的磚混小樓,墻皮剝落,露出里頭暗紅色的磚塊。
街上幾乎看不到年輕人,三三兩兩聚在墻根下曬太陽的,都是些頭發花白的老頭老太太,眼神渾濁,動作遲緩。
整座小鎮,都彌漫著一種行將就木的暮氣。
陸遠把車停在一家掛著“家家福超市”招牌的便利店門口。
說是超市,其實就是個大點兒的雜貨鋪,門口擺著幾臺落滿灰塵的冰柜。
他推門下車,對副駕駛的陳小苗道:“你先在車里坐會兒,我去找人問問路。”
“中!”
陳小苗乖巧點頭。
便利店里光線昏暗,一股子煙草和劣質香精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
柜臺后面,一個穿著灰色夾克、頭發稀疏的中年男人正翹著二郎腿,一邊看手機短視頻,一邊嗑著瓜子。
“老板,買兩瓶水。”
陸遠從冰柜里拿出兩瓶礦泉水,放到柜臺上。
男人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指指旁邊二維碼:“掃這個,一共四塊。”
陸遠付了錢,沒有立刻走,而是隨意地開口搭話:“老板,跟您打聽個事兒。”
“說。”
男人吐掉嘴里的瓜子皮,視線依舊黏在手機屏幕上。
“咱們鎮上,是不是有戶姓周的人家,最近上了電視?”
這話一出,那老板總算有了點反應。
他抬起頭,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陸遠一番,眼神里帶著幾分審視。
“你是干啥的,她家遠方親戚?”
“不是。”
陸遠笑了笑,擰開一瓶水喝上一口:“我就是看了節目,覺得挺感動的。老人家的父親是英雄,我們做后輩的,總想著能不能幫上點什么忙。”
一聽不是親戚,也不是政府的人,老板撇了撇嘴,語氣里滿是不屑。
“嗨,就她家那點事兒,還上電視,我都嫌磕磣!”
他把手機往旁邊一扔,身體前傾壓低聲音,活像個掌握了什么驚天秘密的情報販子。
“小伙子,我跟你說,你看電視上那老太太說得可憐巴巴的,其實啊,都是演給你看的!”
陸遠挑了挑眉,沒說話,做出一個洗耳恭聽的姿態。
老板話匣子打開:“她那個兒子,叫黃偉,我們這鎮上都知道,他就不是個玩意!”
“哦?怎么說?”
“爛賭鬼一個!”
老板一拍大腿:“年輕時候在外面廠里打工,掙了點錢,不知道跟誰學壞了,染上了賭。工作丟了,老婆也跟他離了,欠了一屁股的債,家里那點底子早讓他敗光了!。
現在帶著閨女兒子,天天在鎮上晃蕩,就差要飯了。”
他朝外面努了努嘴,繼續道:“前兩年,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來幾封他姥爺寫的舊信,就跟得了寶似的。
天天嚷嚷著他姥爺是抗日英雄,要政府給名分,給撫恤金。
你說說,這都過去多少年了?人早都化成灰了,上哪兒查去?
我瞅著啊,這老太太也是被兒子攛掇的。
什么追認烈士,都是假的,想賴上政府,弄筆錢給他兒子還賭債,才是真的!
不然你想想,他要真是孝順,能眼睜睜看著他媽一把年紀了,還住那破瓦房里?”
老板越說越起勁,最后總結陳詞。
“所以啊,小伙子,我勸你一句,千萬別上當。這種人,你幫他就是害他,錢給他,轉頭就送到賭桌上,連個響兒都聽不見。”
陸遠始終面帶微笑地聽著,既不贊同,也不反駁。
等老板說完了,他才點點頭:“謝謝老板,我就是隨便問問,那你知道他家具體住哪兒嗎?”
“喏,從這路口拐進去,走到頭,看到一棵大槐樹,旁邊那個最破的院子就是了。”老板隨手一指。
“好嘞!”
陸遠轉身走出便利店,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
坐回車里,陳小苗立刻湊過來小聲問:“陸遠,問著了?”
“問著了。”
陸遠發動車子,緩緩朝路口駛去。
……
車輛在巷子盡頭停下。
眼前果然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樹,樹下就是老板口中“最破的院子”。
院墻是土坯的,多處已經坍塌,用一些爛木板和蛇皮袋勉強堵著。
一扇破舊的木門虛掩著,門軸都歪了,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幾只老母雞在地上悠閑地刨食。
陸遠解開安全帶,側頭對陳小苗叮囑:“小苗,等會兒進去,你先別激動,更別急著說話,一切看我眼色行事,記住了嗎?”
陳小苗用力地點了點頭,兩只手緊張地絞在一起。
陸遠深吸一口氣,推門下車。
他從后備箱里拿出一箱牛奶和一袋水果,拎著東西走到那扇破木門前,抬手輕輕叩響。
“咚,咚,咚。”
等了半天,院里才有動靜。
一個穿著褪色藍色工裝,頭發亂糟糟的男人從正屋里走出來,約莫四十來歲,身材瘦高,眼窩深陷,臉色蠟黃,透著一股子長期熬夜和營養不良的頹氣。
看見門口站著的陸遠和陳小苗,男人眼神里立刻充滿警惕和不耐煩。
“你們找誰?”
男人的聲音沙啞,像是喉嚨里卡著一口濃痰。
“請問,這里是周燕春老人的家嗎?”陸遠客氣問。
“你們是干什么的?”
男人堵在門口,絲毫沒有要讓陸遠和陳小苗進來的意思,估計是把二人當成要債的了。
“你好,我叫陸遠。”
陸遠把手里的東西往前遞了遞,臉上掛著和煦微笑:“我們是江城大學學生,最近在做一個關于抗戰老兵口述史的社會實踐項目。
在電視上看到了周奶奶的故事,非常感動,所以特地過來拜訪一下,希望能從奶奶這里了解一些更詳細的情況,也看看有什么能幫上忙的。”
“江城大學的學生?”
男人,也就是黃偉,狐疑地上下打量陸遠。
陸遠穿著得體,氣質干凈,不像要債的流氓地痞。
他身邊的陳小苗,雖然一直低著頭,但身上衣服看著也不便宜。
黃偉臉上的不耐煩收斂了些,但警惕依舊。
“我們沒什么好說的,電視臺都拍過了,你們回去看電視就行。”他還是不肯讓路。
“大叔,我們大老遠跑來,也是一片誠心。”
陸遠不急不躁:“我們學校對這個項目很重視,如果能收集到有價值的史料,是有項目經費和獎勵的。
我們也是想為周奶奶父親申請烈士身份這件事,盡一份力。”
“經費?”
聽到這個詞,黃偉的眼睛里終于亮起了一絲光亮。
就在這時,屋里傳出一個蒼老而虛弱的聲音。
“是哪個來了?黃偉,讓客人進來坐嘛。”
黃偉回頭看上一眼,猶豫片刻,終于還是側過身,讓出一條道。
“進來吧。”
陸遠沖陳小苗使了個眼色,二人一前一后走進院子。
院子不大,地面坑坑洼洼,角落里堆著一些廢品和雜物。
正屋是三間老式瓦房,屋檐下掛著幾串干辣椒和蒜頭。
走進堂屋,一股潮濕的霉味和中藥味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
屋里的光線很暗,陳設也極為簡陋,一張八仙桌,幾條長板凳,墻上貼著一張褪色的主席畫像,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電視上那位叫周燕春的老太太,正坐在一張竹制的躺椅上,身上蓋著一張洗得發白的舊毛毯。
她比電視里看起來更加瘦小,滿臉皺紋,頭發已經全白,正用一雙渾濁的眼睛打量著他們。
一個扎著馬尾,看起來只有十來歲的小姑娘,正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小心翼翼地喂她。
“奶奶,喝藥了。”
“周奶奶,您好。”
陸遠把東西放在八仙桌上,恭敬地打了聲招呼。
周燕春看了看桌上的牛奶水果,再看了看陸遠和陳小苗,緩緩開口:“后生,你們是……”
“媽,他們是江城大學的學生,來問姥爺的事。”
黃偉在旁邊插上一句,拉過一條長凳自顧自坐下,從兜里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煙,點上一根。
“哦……大學生啊……”
周燕春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快坐,快坐。妞妞,給兩位哥哥姐姐倒水去。”
那個叫妞妞的小姑娘放下藥碗,怯生生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提著一個暖水瓶出去了。
“奶奶,您別客氣。”
陸遠拉著陳小苗在另一條長凳上坐下,保持一個禮貌的距離:“我們就是想聽您再親口講講您父親的事情。
電視上時間短,很多細節都說不清楚。”
一提起自己的父親,周燕春原本渾濁的眼神里,仿佛重新燃起了光。
“我爹啊……”
她陷在躺椅里,聲音悠遠:“我都沒見過他,他走的時候我還在娘胎里,可我娘從不怨他,說他是鐵錚錚的漢子,是英雄……”
老人的敘述和電視上大同小異,繞不開顛沛流離,家國情懷。
她講得很慢,很多地方會重復,但情感是真摯的。
陸遠耐心地聽著,時不時點點頭,提出一兩個問題,引導她回憶更多細節。
而陳小苗,從頭到尾都低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像一尊安靜的雕塑。
可她攥緊的指節,和微微顫抖的肩膀,都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黃偉在一旁抽著煙,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看一眼桌上的禮品,又時不時瞥一眼陸遠,眼神里充滿了算計。
“……俺娘就靠著這幾封信,念想了一輩子。”
周燕春說著,示意旁邊的孫女妞妞:“妞妞,去,把你太姥爺的信拿來,給哥哥姐姐看看。”
妞妞應了一聲,從里屋捧出一個用紅布包裹的木盒子。
盒子打開,里面是幾封已經泛黃發脆的信紙。
當那些熟悉的字跡出現在眼前時,陳小苗的身體猛地一僵。
陸遠察覺到了她的異樣,輕輕握住了她冰涼的手,用自己的體溫安撫著姑娘。
周燕春拿起最上面的一封,小心翼翼地展開,遞給陸遠。
青妹如晤:
昨日剛抵湘鄂邊界,部隊便開拔,一日急行六十里,人困馬乏。今夜宿于一破廟,同袍皆鼾聲如雷,我獨不能眠,念及你與家中,故點燈寫此信。
前日軍中發餉,雖微薄,已托驛站匯去,料想可貼補家用。
月前得岳父大人來信,知你已分娩,竟是個女兒,我心甚喜。聞你心中不安,實屬多慮。如今時代不同,生女亦是福氣。
我周振聲漂泊半生,又遁入道門,如今能得此血脈,已是老天厚賜。女兒甚好,貼心知意,望你善自將養,勿以俗念為累。
家中諸事,辛苦你了。
零碎賬目、母親湯藥,皆需你勞心。我于此間,除一身力氣,別無長物,唯有一句“謝謝”。
隊伍又將開拔,聽聞要去湘北方向,路途遙遠,你不必回信,因我收不到。待戰事稍歇,我必再寫信歸來。
夫振聲
匆匆于臘月廿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