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晨光剛漫過窗臺，陳燁就被抽屜里的櫻花標本硌醒了。
淺粉色的花瓣在素描本里壓出清晰的紋路，像周玥總愛畫的那些細密線條。他摸出手機看時間，屏幕上還留著昨晚的短信預覽——老畫室被撬的照片已經刪除，但地上那片鈷藍色的顏料，像塊淤青烙在視網膜上。
“發什么呆呢？”林溪的聲音從窗外飄進來，帶著清晨的涼意。她舉著兩個肉包站在樓下，7號運動服的領口別著片新鮮櫻花，露水順著花瓣滴在鎖骨上，像顆沒擦干的淚。
陳燁抓起書包沖下樓時，差點踩空最后兩級臺階。林溪伸手扶他的瞬間，肉包的熱氣撲在兩人臉上，芝麻餡的甜香里混著她洗發水的杏仁味——是上周在超市買的，當時她說“櫻花季就該用櫻花味”。
“蘇曉曉已經去醫院了。”林溪把肉包塞進他手里，發梢的櫻花發卡蹭過他的手背，“她媽今早五點就熬好了小米粥，說要給玥玥當早餐。”
陳燁的指尖觸到肉包滾燙的面皮，突然想起周玥在病房說的話：“最好吃的早餐，是帶著體溫的。”上周蘇曉曉帶的煎餃涼了，女孩還是吃得津津有味，說“這是朋友的溫度”。
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里，混著淡淡的顏料香。周玥坐在床邊整理畫具，鈷藍色的顏料管在帆布包里排得像列隊的士兵，米白色毛衣的袖口別著枚銀杏葉徽章——陳燁上周放的那枚，背面的“燁”字被摩挲得發亮。
“輪椅真的不用帶？”蘇曉曉把折疊起來的輪椅往墻角推，金屬支架撞出清脆的響，“醫生說最好再休養兩周。”她的物理筆記本攤在床頭柜上，摩爾斯電碼寫的“出發”旁邊，畫著個舉著畫筆奔跑的小人。
周玥突然站起來，裙擺掃過地上的畫框。陳燁才發現她穿了雙淺棕色的皮鞋，鞋跟處貼著塊創可貼——是林溪昨天特意買的，說“第一次走路不能磨破腳”。
“你看。”女孩張開雙臂在病房轉圈，輸液留下的淤青在陽光下泛著淡青色，像幅沒干透的水彩，“我能走得很穩了，比趙磊的投籃還穩。”
走廊里傳來趙磊的大嗓門。這家伙舉著 1號球衣狂奔過來，金線繡的號碼在晨光里閃得刺眼，球衣下擺還沾著點草屑，是今早加練時蹭的。“快看我帶了什么！”他從包里掏出個籃球，上面簽滿了籃球隊員的名字，1號的位置被畫了個小小的畫筆。
周玥的眼睛亮起來，指尖在簽名旁輕輕劃著：“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出院禮物。”她突然踮起腳尖，往趙磊臉上抹了點鈷藍色顏料，“這是冠軍隊該有的顏色。”
辦理出院手續時，陳燁在護士站看到張通知單。周玥的康復計劃上，每周三下午被圈了出來，旁邊寫著“繪畫治療”，醫生說這是周明宇的律師特意安排的，費用從他的賠償金里扣。
“他還托律師帶了句話。”護士把通知單塞進陳燁手里，筆尖在“周明宇”三個字上頓了頓，“說‘等玥玥畫完《櫻花三重奏》，他就開始寫懺悔錄’。”
陳燁的指尖撫過通知單邊緣的折痕，突然想起周明宇糊的那塊畫布。被撕成碎片的報紙上，或許還藏著沒說出口的話，像老銀杏樹下那些被雪埋住的秘密。
走出醫院大門的瞬間，櫻花突然被風掀起。周玥伸手接花瓣的樣子，讓陳燁想起初三那年的春游——當時女孩也是這樣站在櫻花樹下，往他和蘇曉曉頭發里塞花瓣，說“這樣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去老畫室看看吧。”周玥的指尖捏著片櫻花，粉白的花瓣在她掌心輕輕顫動，“我想接著畫那幅畫。”
蘇曉曉的腳步頓了頓，米白色毛衣的領口露出半截手機鏈——銀杏葉吊墜上還沾著點顏料，是昨晚去畫室查看時蹭的。陳燁注意到她悄悄握緊了口袋里的美工刀，那是上周從畫室帶的，她說“防色狼用”。
老畫室的鐵門虛掩著，鎖孔處有明顯的撬動痕跡。陳燁推開門的瞬間，鈷藍色的顏料味撲面而來，地上的碎片被人踩得更碎了，像片被蹂躪的星空。
周玥的呼吸驟然停滯。她沖到畫架前的樣子，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指尖撫過被撕爛的畫布，淚水突然砸在顏料上，暈開朵深藍色的花。
“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她的聲音帶著崩潰的顫抖，“這是明宇哥用舊報紙糊了三個月的畫布……”
林溪突然指著墻角的垃圾桶。半截畫框上沾著塊膠布，上面還粘著點棕色的纖維——是李萌萌表哥那件舊夾克上的，上周在醫院花壇邊，陳燁見過同樣的布料。
“是張超干的。”趙磊的拳頭攥得發白，球衣上的金線被扯得變了形，“我在警局見過他的檔案照片，夾克肘部有塊補丁，和這個纖維一模一樣。”
周玥突然蹲下身，從顏料堆里撿起個東西。銀色的 U盤躺在鈷藍色的顏料里，刻著的“宇”字被染成了藍色，正是周明宇藏在暗格里的那個。
“他沒拿走這個。”她的指尖在 U盤上輕輕擦著，顏料被蹭掉的地方露出細密的劃痕，“說明他要找的不是這個。”
陳燁的目光落在散落的畫具上。周玥的調色盤里，鈦白和鈷藍被攪成了渾濁的灰，只有角落里還剩點干凈的金黃——是畫銀杏葉用的顏色，像被遺忘的陽光。
“他要找的是畫。”蘇曉曉突然開口，聲音帶著驚人的平靜，“李萌萌說過，有人愿意花高價買玥玥的《銀杏》。”她從口袋里掏出張照片，是昨晚拍的，張超舉著手機在畫室拍照的背影，背景里的《銀杏》半成品還掛在墻上。
周玥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她沖到墻角的儲物柜前，掏出把鑰匙打開最底層的抽屜——里面藏著卷畫布，正是那幅被潑墨后修復好的《銀杏》，金黃的葉子在陽光下閃著光，像從未受過傷害。
“我早就移走了。”她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上周明宇哥的律師來，說可能有人要找畫，讓我藏好。”
陳燁的指尖撫過畫布邊緣的折痕，突然明白周明宇的良苦用心。他在看守所糊的那塊畫布，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幌子，真正的寶貝早就被轉移了。
離開老畫室時，暮色已經漫過櫻花樹梢。趙磊扛著周玥的畫具在前頭跑，1號球衣被風掀起像面旗幟。林溪牽著周玥的手走在中間，兩人的笑聲驚飛了枝頭的麻雀。
陳燁走在最后，手里的 U盤還沾著鈷藍色的顏料。他突然想起周子昂說的話，周明宇在看守所畫的銀杏，枝椏總是指向東方——那是老畫室的方向。
手機突然震動，是條陌生短信：“今晚十點，帶畫來西山銀杏林，不然等著收尸。”發件人的頭像是個黑色骷髏，和上次的一模一樣。
陳燁刪掉短信的瞬間，周玥回頭朝他笑。夕陽落在她沾著顏料的臉上，像幅沒干透的油畫，鈷藍色的淚痕在她臉頰上畫出蜿蜒的河，卻擋不住眼里的光。
“明天的籃球賽，我肯定去。”她的指尖在空中畫了個籃球的形狀，“用 45度角投籃，保證空心入網。”
陳燁點點頭，把 U盤塞進最里層的口袋。他知道今晚的銀杏林，注定不會平靜，但此刻看著周玥的笑臉，突然覺得那些陰影都變得渺小了。
畢竟，明天還有籃球賽。
還有未畫完的《櫻花三重奏》。
還有彼此緊握的手。
陳燁的目光掠過漫天飛舞的櫻花，突然覺得這場櫻花雨，像場溫柔的洗禮。被洗干凈的不僅是畫室的顏料，還有那些藏在心底的陰霾。
他不知道的是，西山銀杏林里，張超正和幾個彪形大漢等著。他們手里的手電筒在黑暗中晃動，像搜尋獵物的狼眼，地上的麻繩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但此刻的陳燁，正和林溪擊掌。路燈下的櫻花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碎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 U盤，突然覺得今晚的約定，或許是解開所有謎團的最后一把鑰匙。
而周玥藏在《銀杏》后的秘密，明天的籃球賽場上，或許會隨著那顆空心入網的籃球，徹底綻放。
就像此刻的櫻花雨，雖短暫，卻絢爛。
陳燁加快腳步的瞬間，聽見周玥在前面喊：“等等我！”女孩奔跑的身影在櫻花中閃閃爍爍，像顆正在掙脫黑暗的星。
他知道，他們都在奔向同一個春天。
那個藏在櫻花雨里的約定，終將在陽光下，長成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