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玥轉到普通病房那天,陽光穿過窗戶,在被單上織出金色的網。
蘇曉曉趴在床邊削蘋果,果皮連成條不斷的線,像她和學姐重新接起來的友誼。林溪坐在旁邊翻畫冊,時不時念段康復食譜,聲音甜得像加了蜜。
陳燁靠在門框上,看著監護儀上平穩跳動的曲線,突然覺得物理課本上的波動圖像,原來可以這么讓人安心。
“醫生說明天就能吃流食了。”蘇曉曉舉著削好的蘋果,在周玥眼前晃了晃,“你最愛的蜂蜜水,林溪媽媽熬了整整三個小時。”
周玥的手指還沒力氣,只能眨眨眼回應。她的目光落在陳燁手里的物理筆記本上,嘴角勾起抹淺淺的笑。
本子的封面上,不知何時多了片壓干的銀杏葉,是陳燁昨天從老畫室撿的。
“趙磊說學校的櫻花都開了。”林溪翻到畫冊里的櫻花頁,“等你能下床了,我們去拍合照,就像你畫里那樣。”
周玥的眼睛亮了亮,視線緩緩移向窗外。醫院的花園里,幾株早櫻正探出粉白的花苞,像被春天吻過的痕跡。
陳燁突然想起冬令營那個雪夜,周子昂說的話:“最冷的時候,其實藏著最暖的希望。”
他掏出手機,給周子昂發了條消息:“你哥的庭審定在下周,需要我們去嗎?”
屏幕很快亮起:“不用啦,他說等出來了,想親手給玥玥畫張像。”
陳燁看著消息笑了。原來再沉重的秘密,也能被親情融化成溫柔的形狀。
回學校的路上,趙磊一路都在說籃球賽的事。他拍著陳燁的肩膀,唾沫星子濺在新買的球衣上:“這次我們肯定能拿冠軍,我跟體育老師保證過了!”
陳燁的目光掠過操場,沙坑邊的銀杏樹抽出嫩綠的新芽,樹下的雪水匯成小小的溪流,正往跑道的方向蔓延。
“劉鐵蛋被開除了。”趙磊突然壓低聲音,“聽說他侄子的冠軍頭銜也被取消了,省隊把他退回來了。”
陳燁想起那張被凍在冰里的練習冊,蘇曉曉的批注旁邊,劉鐵蛋用紅筆寫著“態度不端”。現在想來,真正不端的,是他自己的心。
教室的門虛掩著,王老師正在講臺上貼春游通知。粉色的海報上畫著片油菜花田,像周玥畫里最亮的那抹黃。
“陳燁!”王老師朝他招手,“過來幫我把獎狀貼一下。”
墻上的光榮榜換了新的,最上面貼著張團體獎狀——“市級物理競賽優秀組織獎”,下面是蘇曉曉的個人金獎證書,照片上的她戴著新配的眼鏡,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蘇曉曉厲害啊。”趙磊湊過來看,“聽說她拒絕了省實驗中學的保送,說要跟我們一起高考。”
陳燁的指尖撫過證書邊緣的燙金,突然想起蘇曉曉物理筆記本里的那句話:“最好的公式,要和最對的人一起推導。”
放學的鈴聲響起時,陳燁在樓下的自行車棚撞見蘇曉曉。她正踮著腳給周玥的自行車打氣,米白色的毛衣在夕陽里泛著暖光。
“林溪說你幫她請假了?”陳燁靠在自己的車旁,看著她被氣筒弄得通紅的臉頰。
“嗯,醫生說需要靜養。”蘇曉曉的聲音頓了頓,“她讓我把這個給你。”
她遞過來個密封袋,里面裝著半片撕碎的照片——是去年運動會的終點線,林溪沖過紅線時,陳燁正舉著相機,鏡頭里只有她的背影。
“她說當時沒告訴你,是怕你覺得她矯情。”蘇曉曉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其實她沖線的時候,喊的是你的名字。”
陳燁的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下,酸酸的,暖暖的。他把照片放進錢包,和林溪送他的銀杏葉書簽放在一起。
“對了,”蘇曉曉突然想起什么,“老畫室的金屬盒里,還有個 U盤,是周明宇藏的。”
她從書包里掏出個銀色的 U盤,上面刻著個小小的“宇”字:“警察說里面是他記錄的移植日記,問我們要不要……”
“給學姐吧。”陳燁打斷她,“等她好了,讓她自己決定。”
蘇曉曉點點頭,把 U盤放進貼身的口袋,那里還裝著周玥寫的便簽:“等我出院,教你畫銀杏樹。”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地面上交疊成模糊的形狀。陳燁看著蘇曉曉推著自行車往前走,突然發現她的步伐輕快了很多,不像以前總帶著解不開的心事。
“周末去看學姐嗎?”他在后面喊。
蘇曉曉轉過身,陽光落在她的眼鏡片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去啊,帶你的物理筆記,她想知道最后那道題的解法。”
陳燁笑了。原來再復雜的公式,也抵不過一句簡單的約定。
走到巷口時,趙磊突然指著報欄喊:“快看!李萌萌表哥被放出來了!”
報紙上的照片有點模糊,但能看清男人穿著囚服,嘴角掛著不屑的笑。標題寫著“詐騙犯刑滿釋放,受害者家屬呼吁加強監管”。
陳燁的腳步頓了頓。他想起周子昂 U盤里的秘密,想起那個在冬令營總跟著李萌萌的男人。
“他出來了又能怎樣?”趙磊嗤笑一聲,“現在是法治社會。”
陳燁沒說話,只是望著男人照片上的眼睛,總覺得那里面藏著沒熄滅的戾氣。
晚風吹過報欄,卷起片櫻花花瓣,落在報紙的照片上,像滴未干的血跡。
回到家時,陳燁發現書桌上多了個包裹。寄件人是“老畫室”,里面裝著本嶄新的畫冊,扉頁上是周玥的字跡:
“給陳燁:
公式里的春天會過期,但我們的不會。
下一章,記得寫櫻花。”
畫冊的最后一頁,夾著張電影票根,13排 14座,日期是下周六,正是《星空》重映的日子。
陳燁看著票根上的三個座位號,突然覺得這個春天,終于有了該有的樣子。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看守所外,李萌萌的表哥正站在櫻花樹下,手里攥著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的冬令營晚會現場,穿粉色裙子的女生正和他說著什么,遠處的陳燁低頭看著手機,渾然不覺。
男人的嘴角勾起抹陰冷的笑,把照片塞進懷里,轉身走向公交站臺。
下一站,是市醫院。
但此刻的陳燁,正趴在書桌上解物理題。窗外的櫻花落在練習冊上,像個溫柔的句號。他筆尖劃過的地方,寫著周玥說的那句話:
“最好的故事,永遠在進行時。”
至于那些沒說完的秘密,就讓春天慢慢消化吧。
畢竟,生活不是物理題,不需要每個步驟都完美無缺。有缺憾的春天,才最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