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白熾燈亮得刺眼,把蘇曉曉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冰冷的地磚上。
她攥著那支銀色鋼筆,指腹反復摩挲著筆帽上的劃痕——那是初三那年幫學姐削鉛筆時不小心劃到的。旁邊的警察推過來杯熱水,氤氳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眼鏡片。
“你確定要自首?”警察的聲音帶著遲疑,“根據我們掌握的證據,你其實是受害者。”
蘇曉曉摘下眼鏡,用校服袖口擦了擦鏡片。鏡中自己的眼睛通紅,像去年深秋學姐在畫室哭腫的模樣。
“是我把玥玥的畫賣給李萌萌的。”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空曠的問詢室里,“是我告訴明明哥,玥玥要去舉報他的。”
窗外的雪還在下,敲打玻璃的聲音像誰在輕輕叩門。
陳燁和林溪趕到警局時,正好撞見趙磊被攔在門外。少年急得滿臉通紅,指著里面大喊:“她在撒謊!曉曉怎么可能做那種事!”
“讓他們進來吧。”蘇曉曉的聲音從里面傳來,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陳燁在她對面坐下,將那幅《守護》推到她面前。畫紙上的奶茶漬還沒干透,褐色的印記在燈光下格外刺眼。
“這是玥玥留給你的。”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意,“她說從來沒怪過你。”
蘇曉曉的目光落在畫中穿米白色毛衣的身影上,突然捂住嘴,肩膀劇烈顫抖。鋼筆從指間滑落,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滾到陳燁腳邊。
“畫是我偷的。”她的聲音混著哽咽,“去年畫展前,李萌萌說只要我把《銀杏》賣給她,就幫我支付媽媽的手術費。”
記憶像失控的電影在腦海里回放。
去年深秋的雨夜,蘇曉曉攥著醫院的催款單站在畫室門口。李萌萌撐著傘站在路燈下,手里晃著張銀行卡:“五萬塊,夠你媽做第一次化療了。”
畫室里的學姐正對著《銀杏》傻笑,嘴里念叨著:“等拿到獎金,就能讓外婆換個大點的病房了。”
“我當時不知道她會潑墨。”蘇曉曉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以為她只是想拿去參賽……”
林溪突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掏出手機,點開段錄音——是她昨天在老畫室找到的,學姐藏在畫框后的錄音筆。
“曉曉今天又去打工了。”學姐的聲音帶著心疼,“她總說沒事,可我知道她在偷偷攢錢給我治病。那幅《銀杏》,其實是我故意讓她拿去的,只要能讓她媽媽好起來……”
錄音突然中斷,只剩下沙沙的雜音。
蘇曉曉的哭聲戛然而止,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手機,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她早就知道了?”
陳燁的目光落在她校服口袋露出的藥盒上,鹽酸舍曲林的標簽半掩著,和學姐藥瓶里的藥片一模一樣。
“你也在吃這個?”他的聲音發顫。
蘇曉曉把藥盒攥在手心,指節泛白:“玥玥走后,我總夢見她在畫室哭。醫生說我有點輕度抑郁,可我知道,這根本不算什么。”
她從書包里掏出個皺巴巴的信封,里面裝著疊繳費單。最上面那張的收款方是青山區精神病院,患者姓名處寫著“周玥”,繳費人是“蘇曉曉”。
“她沒走。”林溪的聲音帶著震驚,“學姐還活著?”
蘇曉曉點點頭,淚水終于決堤:“她只是不愿意見人。醫生說她需要安靜的環境,我就把她安排在老畫室后面的隔間,每天給她送畫具和藥……”
陳燁突然想起老畫室深處那個掛著鎖的隔間,當時以為是雜物間,現在想來,那里才是學姐真正的藏身之處。
“那你為什么要自首?”趙磊的聲音帶著不解,“你明明在保護她。”
蘇曉曉的目光落在問詢室角落的監控上,嘴角勾起抹苦澀的笑:“明明哥的律師剛才來了,說只要我認罪,他就愿意承擔所有罪責,還會支付玥玥后續的治療費。”
陳燁的心臟驟然緊縮。
他想起樹洞里那個刻著“明”字的 U盤,想起周明宇被帶走時意味深長的眼神。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用認罪換蘇曉曉的平安。
“他在保護你。”陳燁的聲音突然干澀,“就像你在保護玥玥一樣。”
蘇曉曉的眼淚掉在繳費單上,暈開了“周玥”兩個字。她突然想起昨天離開老畫室前,學姐拉著她的手說的話:“曉曉,真正的守護不是替對方承擔罪責,是讓真相大白。”
問詢室的門被推開,周明宇的律師走進來,手里拿著份簽好的認罪書。“蘇小姐,只要你在這上面簽字……”
“我不簽。”蘇曉曉突然站起來,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我要說出全部真相。”
她從鋼筆帽里抽出截卷成細條的紙,展開后是張銀行轉賬記錄——去年深秋,周明宇分三次給李萌萌轉了共十萬塊,附言是“買畫錢”。
“是他指使李萌萌潑墨的。”蘇曉曉的聲音帶著憤怒,“他怕玥玥的畫獲獎后,有了話語權,會徹底毀了他。”
陳燁突然想起周明宇手腕上的銀杏疤痕,和蘇曉曉的一模一樣。那不是巧合,是小時候兩人在銀杏樹下玩鬧時,被同塊碎玻璃劃傷的。
他們曾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警察帶走李萌萌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女孩被戴上手銬時,突然對著蘇曉曉冷笑:“你以為周玥真的原諒你了?她在日記本里寫,最恨的人就是你。”
蘇曉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陳燁把那枚刻著銀杏葉的書簽遞給她——是劉鐵蛋扔給他的那枚,后來才發現背面刻著個“曉”字。“這是玥玥外婆送她的,她一直戴在身上,直到……”
直到被李萌萌偷走的那天。
“她從來沒恨過你。”林溪握住蘇曉曉冰涼的手,“她在畫里留了你的位置,一直都留著。”
警局外的雪已經停了,朝陽從云層里鉆出來,給積雪鍍上層金邊。陳燁看著蘇曉曉單薄的背影,突然想起她物理筆記本里的最后一頁。
除了那句“有些錯誤需要用一生彌補”,還有行用鉛筆寫的小字,被反復涂抹過,依稀能辨認出“等春天來了,一起去看玥玥”。
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公交站牌上,廣告畫里的銀杏林金黃燦爛,樹下站著三個笑著的身影,像極了《守護》里的場景。
“我們去看她吧。”陳燁輕聲說,“現在就去。”
蘇曉曉的腳步猛地頓住,她緩緩轉過身,眼里的淚水折射著朝陽的光,像落滿了星星。
可就在這時,陳燁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照片里的學姐躺在病床上,手腕上插著輸液管,旁邊放著本翻開的日記本。
最新的一頁上寫著:“如果曉曉看到這個,說明我還是沒能等到春天。告訴她,那幅《銀杏》的真正主角,是她。”
發件時間是十分鐘前。
蘇曉曉的手機同時響起,來電顯示是“老畫室”。她接起電話的瞬間,臉色驟然變得慘白,手里的書簽“啪嗒”掉在地上。
“玥玥她……”她的聲音帶著崩潰的顫抖,“醫生說她剛才試圖拔管……”
朝陽突然躲進云層,天地間瞬間暗了下來。
陳燁看著蘇曉曉瘋了似的往公交站跑,米白色的毛衣在晨光里一閃而過,像只驚慌失措的蝶。他撿起地上的書簽,背面的“曉”字被淚水浸泡,暈開成片模糊的水漬。
他突然想起學姐日記本里那句被墨水浸染的話,現在終于明白完整的內容——
“我把證據放在曉曉的物理筆記本里,只有她能看懂的公式里藏著真相。”
陳燁猛地翻開蘇曉曉落在警局的物理筆記本,最后一頁的空白處,果然寫著串奇怪的公式:E=mc2,后面跟著串數字:3.17,19:00。
3月 17日,晚上七點。
今天就是 3月 17日。
那串公式的下方,還畫著個小小的指南針,箭頭指向老畫室的方向。
陳燁的心臟驟然緊縮。
學姐不是想自殺。
她在發出求救信號。
而那個藏在公式里的真相,或許才是解開所有謎團的最后一把鑰匙。
他抬頭望向公交駛去的方向,朝陽再次沖破云層,給遠方的天際染上抹金黃,像極了學姐畫里的銀杏林。
只是陳燁不知道,老畫室里等待他們的,除了病危的學姐,還有個更驚人的秘密——
周明宇挪用的經費,根本不是為了賭博。
而是為了支付學姐的骨髓移植費用。
而那個配型成功的捐獻者,明天就要進行手術了。
最后的真相,即將在老畫室的晨光里,迎來最溫暖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