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鑰匙冰冷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尖銳的痛感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穿透了陳嶼混亂麻木的意識。他背靠著儲物間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粗糲的水泥地透過褲子傳來刺骨的寒意。攤在膝頭的小冊子敞開著，最后一頁那句用疲憊筆觸寫下的“鐵盒……該打開了”，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

鐵盒！那個在暴雨肆虐、山崩地裂的前夜，讓她不顧一切也要折返餐館尋找的鐵盒！那把冰冷的銅鑰匙，此刻就在他手里，沉甸甸地，帶著宿命的詛咒。它在哪里？被掩埋在幾十萬噸的泥石之下？還是早已在災難的巨力中扭曲變形，連同里面的秘密一起粉身碎骨？

“該打開了……”

林晚平靜的字跡，此刻卻如同最凄厲的控訴，在他死寂的腦海里尖銳地回響。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著恐懼、瘋狂和強烈破壞欲的沖動，如同地下奔涌的巖漿，轟然沖垮了他理智的最后堤壩！

他猛地從地上彈起！動作迅猛得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帶起一陣嗆人的灰塵。他一把抓起那本攤開的小冊子，胡亂地塞回褲袋深處，冰冷的鑰匙依舊被他死死攥在手心！他不再看地上那攤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腐粥污穢，不再看那敞開的背包和散落的遺物，甚至不再看這間充滿了腐朽記憶的儲物間！

他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里！找到那個鐵盒！現在！立刻！馬上！

他跌跌撞撞地沖出儲物間，沖出狹窄的出租屋，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后“砰”地一聲巨響甩上，震得墻壁簌簌落灰。他像一枚失控的炮彈，沖下狹窄陡峭、散發著尿臊味的樓梯，沖進外面依舊陰冷的空氣里。

初春傍晚的天色陰沉得如同鉛塊，低低地壓在頭頂。寒風卷著殘留的雨腥氣，刀子般刮在他汗濕冰涼的臉上。街道濕滑，行人稀疏，都裹緊衣服低頭匆匆趕路。沒有人注意這個頭發凌亂、雙眼赤紅、像瘋子一樣狂奔的男人。

去哪？那座餐館！那座被泥石流徹底吞噬的“老地方”！

記憶深處模糊的地理坐標被強烈的執念喚醒。他幾乎是憑著肌肉記憶和一股毀滅性的沖動，在濕滑的街道上狂奔！肺葉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的灼痛，雙腿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冰冷的雨水混著汗水流進眼睛，模糊了視線，他卻渾然不覺。腦海里只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找到它！打開它！

不知跑了多久，雙腿麻木得失去了知覺。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陌生而荒涼。低矮破敗的老城區被甩在身后，前方是城市邊緣地帶，入眼是大片被警戒線圍起來的、如同巨大傷疤般的廢墟。倒塌的房屋骨架、扭曲的鋼筋、被淤泥半掩的家具碎片……在陰沉的暮色下，像一座巨大而沉默的墳場，散發著濃重的、混合著泥腥、腐爛物和消毒水氣味的死亡氣息。巨大的挖掘機和推土機如同沉睡的鋼鐵巨獸，停在廢墟邊緣，輪胎深陷在泥濘里。

風更大了，卷起廢墟上的塵土和紙屑，嗚嗚作響，如同無數亡魂的悲泣。警戒線的黃色塑料帶在風中獵獵抖動，像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

陳嶼的腳步猛地釘在廢墟邊緣，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大幅度起伏，冰冷的空氣灌入灼痛的喉嚨。他赤紅著雙眼，像雷達般掃視著這片龐大的、死寂的死亡之地。記憶的碎片在廢墟上艱難地拼接——

“老地方”餐館……兩層小樓……靠近山腳……門口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樹……

找到了！就在廢墟相對靠近山體的位置！那棵僅剩半截焦黑樹干、歪斜著指向灰暗天空的老槐樹，如同沉默的路標！而在它下方，是堆積如山、被厚厚的灰黑色淤泥板結覆蓋的瓦礫、斷裂的預制板和扭曲的金屬框架！曾經煙火繚繞、人聲喧鬧的空間，此刻只剩下這片無聲的、巨大的墳冢！

就是這里！那個鐵盒……就在這下面！

一股冰冷的、混合著巨大悲傷和毀滅沖動的力量，瞬間充盈了陳嶼疲憊至極的身體。他像一頭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獸，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不似人聲的嘶吼，猛地撞開了那道無力的黃色警戒線，深一腳淺一腳地沖進了廢墟！

腳下是深及小腿的、冰冷粘稠的淤泥！每邁出一步都無比艱難，濕滑的泥漿裹挾著碎石、玻璃渣和各種無法辨認的尖銳碎片，死死拖拽著他。腐爛的木料、破碎的塑料、變形的金屬……無數災難的殘骸在淤泥中半隱半現，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他踉蹌著，摔倒，又掙扎著爬起，雙手在冰冷的淤泥和瓦礫中胡亂扒拉，尋找著支撐點。掌心被尖銳的石塊和玻璃劃破，沁出冰冷的血珠，混入污濁的泥水，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他只有一個目標：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的廢墟核心！

終于，他撲到了那半截焦黑的樹干旁。腳下是堆積得最高的瓦礫山。斷裂的預制板犬牙交錯地堆疊，縫隙里塞滿了淤泥和雜物。他喘著粗氣，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在斷壁殘垣上瘋狂掃視。

在哪里？那個鐵盒會在哪里？收銀臺？后廚？還是……她存放個人物品的小休息室？

腦海中拼命回憶著餐館內部模糊的布局。收銀臺靠近門口……后廚在里面……員工休息室……好像在樓梯下面？一個陰暗狹小的儲藏間改造的？

樓梯！陳嶼猛地抬頭！目光死死鎖定在老槐樹斜后方那片相對更高的廢墟堆！那里散落著大量斷裂扭曲的金屬欄桿和破碎的水泥臺階殘骸！就是那里！樓梯下面！

他毫不猶豫地撲了過去！像一頭挖掘寶藏的瘋狗，跪倒在冰冷刺骨、深及大腿的淤泥里！他伸出雙手，十指張開，如同挖土的鐵鍬，狠狠地插入面前混雜著碎石、玻璃和腐爛物的淤泥之中！用力！再用力！

嘩啦！一大捧冰冷的、散發著惡臭的淤泥和碎石被他刨了出來，濺了他滿頭滿臉！他顧不上擦，雙手再次狠狠插入！指甲瞬間翻開，鮮血混著泥水流淌，但他仿佛失去了痛覺神經！

“出來！給我出來！”他一邊瘋狂地挖掘，一邊發出嘶啞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聲音被呼嘯的寒風撕扯得破碎不堪。

淤泥！都是淤泥！碎石！磚塊！扭曲的塑料袋！半截塑料凳子！一件沾滿泥污、早已看不出顏色的工作服……

沒有！沒有鐵盒！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雨水混合著汗水，順著他扭曲的臉頰滑落，滴在骯臟的泥漿里。體力在瘋狂地流逝，每一次挖掘都變得無比艱難，雙臂肌肉撕裂般疼痛，肺部火燒火燎。冰冷的雨水滲透了他單薄的衣服，寒氣如同無數鋼針，刺入骨髓。

“啊——！！！”極致的疲憊和巨大的絕望終于將他壓垮！他猛地停下挖掘的動作，仰起頭，對著鉛灰色、壓抑得令人窒息的天空，發出一聲凄厲到撕裂靈魂的長嚎！那是困獸瀕死的哀鳴，是背負著無法承受之重罪孽的絕望吶喊！

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廢墟上回蕩，又被嗚咽的寒風吞沒。他耗盡了最后一絲氣力，身體向前一撲，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尖銳的瓦礫上！劇烈的撞擊帶來短暫的眩暈。鮮血順著額角流下，滲入泥濘中。

結束了。他找不到。他永遠也找不到。那個鐵盒，連同里面林晚用生命守護的秘密，早已被深埋在幾十米的泥石之下，永不見天日。這是對他最殘忍的懲罰。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沾滿泥污和血跡的臉頰。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寒冷中開始模糊，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倒，就要徹底淹沒在這片冰冷的死亡泥沼之中……

就在意識即將沉入無邊黑暗的瞬間——一個極其細微、極其清晰的金屬撞擊聲，穿透了震耳欲聾的暴雨幻聽，穿透了他粗重絕望的喘息，無比真實地響了起來！

叮！

聲音的來源，就在他額頭剛剛撞擊的那堆瓦礫下方！很近！非常近！

陳嶼如同被高壓電流瞬間貫穿！即將陷入黑暗的意識被這清脆的聲響猛地拽回現實！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了極限！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住額頭前方那片混雜著碎石和淤泥的縫隙！

是幻覺嗎？不！那聲音如此清晰！如此真實！帶著金屬特有的、冰冷的質感！

他屏住呼吸，連心臟都仿佛停止了跳動！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寒風刮過耳畔，廢墟遠處隱約傳來模糊的機械轟鳴……所有的背景音都消失了。

他顫抖著，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將沾滿泥污和血漬的手指，再次探向剛才額頭撞擊的那堆瓦礫邊緣。

指尖觸碰到冰冷堅硬的碎石和濕滑的淤泥。他屏住呼吸，指尖順著縫隙邊緣，極其輕柔地、一寸一寸地向下摸索、清理。碎石被撥開……淤泥被小心地刮掉……一塊松動的、邊緣鋒利的混凝土碎塊被他顫抖著挪開……

縫隙在擴大！一片深埋在淤泥下的、被厚重泥漿包裹的、邊緣方正的金屬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下，極其艱難地、如同破土而出的幽靈般，緩緩顯露了出來！

暗沉！冰冷！沒有任何反光！上面覆蓋著厚厚的、凝固的灰黑色泥漿，幾乎與周圍的廢墟融為一體！但那堅硬、方正、帶著棱角的線條——是鐵！是鐵盒！！！

陳嶼的呼吸徹底停滯！整個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和色彩！只有眼前這個深埋在泥濘與死亡之中、剛剛被他親手掘出的、冰冷沉重的鐵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