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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登基前夜

長樂宮的燭火晃得人眼暈。

劉邦坐在密室的榻上,指尖摩挲著那塊扶蘇的玉佩。玉上的溫度早就被他捂熱了,可棱角硌在掌心,還是像塊冰——三天前,項羽的頭顱被送到長安時,他也是這樣攥著這枚玉佩,直到指節泛白。

“陛下,該換藥了?!眱仁痰穆曇粼陂T外響起,帶著小心翼翼的怯懦。

“滾。”劉邦的聲音沙啞得像磨盤,比北境的寒風還冷。

門“吱呀”一聲合上,密室里又只剩下燭火噼啪的聲響。他抬起手,借著燭光打量自己的手掌——這雙手殺過秦吏,斬過白蛇,握過兵符,也捏碎過韓信的兵書??杀绕鸱鎏K那雙翻遍竹簡的手,這雙手太糙了,像沛縣街頭磨菜刀的石頭。

案上堆著剛送來的奏折,蕭何的字還是那么工整,一筆一劃都透著文吏的謹慎;曹參的奏報里滿是軍功,字里行間都是血腥氣;最上面那本,是呂雉讓人送來的,只寫了四個字:“吉日已定”。

吉日。

他望著那兩個字,忽然笑了,笑聲在空蕩的密室里撞出回聲,像哭。

二十年前,他還是扶蘇的時候,太傅教他寫“帝王”二字,說這兩個字重逾千斤,要“心懷天下,肩扛萬民”。那時他信了,趴在竹簡上寫了整整一夜,墨汁染黑了衣袖,也染黑了他對未來的憧憬。

可現在他才明白,帝王二字,沾的不是墨,是血。

蒙恬的血,阿若的血,陳默的血,楚妗的血,還有項羽的血……這些血混在一起,染紅了他的龍袍,也染紅了通往長樂宮的路。

“公子……成了……”

陳默臨死前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帶著血沫的腥氣。那天在垓下的亂軍里,老仆替他擋了三支箭,最后一支穿胸而過,箭頭從后背透出來,帶著點皮肉的碎渣。他跪在泥里,抱著陳默逐漸變冷的身體,聽著老仆用最后一口氣喊“公子”,忽然覺得這兩個字比刀子還疼。

樊噲就在旁邊,握著滴血的劍,眼睛瞪得像銅鈴。他聽見了,劉邦知道他聽見了——從那天起,這莽夫看他的眼神就變了,多了點探究,多了點敬畏,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陛下?!?

呂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她藏在袖中的匕首。

劉邦把玉佩塞進懷里,貼著心口的位置,那里的傷疤還在隱隱作痛——是當年在破廟刻“趙高”二字時,被石頭劃破的,后來蝕骨藤重塑皮肉,卻沒消掉這道疤。

“進來?!?

門被推開,呂雉的身影逆著光,玄色的鳳袍上繡著的金線在燭火下閃得人眼暈。她手里端著個托盤,上面放著盞燕窩,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臉。

“喝了吧?!彼蜒喔C放在案上,聲音聽不出情緒,“太醫說您這幾日沒睡好,得補補。”

劉邦沒動。他看著呂雉,忽然發現這女人眼角的細紋深了,鬢角也有了點白霜,可那雙眼睛還是那么亮,像咸陽宮檐角的銅鈴,能照見人心底的鬼。

“你早就知道了,對嗎?”他忽然問,聲音輕得像嘆息。

呂雉端著托盤的手頓了頓,隨即笑了,笑意卻沒到眼底:“知道什么?知道陛下明天要登基,還是知道……”她湊近一步,壓低聲音,“知道您脖子上那道疤,不是無賴打架留下的?”

劉邦的手猛地攥緊了榻沿,木刺扎進掌心,滲出血珠。他想起洞房夜,這女人直勾勾地盯著他,問“你到底是誰”;想起她在楚營被囚三年,回來時眼神里的狠勁比項羽還烈;想起她誅韓信時,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這女人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他不是劉季,知道他心里裝著扶蘇的恨,知道他藏在密室里的那些舊物——說不定,連徐福藥的反噬,她都清楚。

“為什么不說破?”劉邦問,聲音里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疲憊。

“說破了有什么好處?”呂雉拿起案上的奏折,隨手翻了翻,“揭穿您是扶蘇,讓趙高的余黨來殺您?還是告訴天下人,大漢的開國皇帝是個冒牌貨?”她把奏折扔回案上,發出“啪”的一聲響,“我呂雉要的不是真相,是權力,是這天下。您能給我,這就夠了?!?

劉邦看著她,忽然覺得這女人比趙高還可怕。趙高是明著壞,像條吐信的蛇;可呂雉是藏著狠,像埋在土里的刀,不到時候絕不出鞘。

“陳默的兒子,你安排在哪了?”他轉移了話題。

“給了個閑職,在隴西守糧倉。”呂雉說,“離長安遠,沒人會注意?!彼D了頓,補充道,“畢竟,他爹是為您死的?!?

劉邦沒說話。他想起陳默的兒子,那個眉眼像極了老仆的少年,上次來長安時,還怯生生地問他“我爹說您是大英雄,是真的嗎”。

英雄?

他算什么英雄?

他沒能救蒙恬,沒能救阿若,沒能護住楚妗,連陳默最后一面,都沒能好好告別。他只是個靠著仇恨活下去的復仇者,是個披著劉邦外皮的可憐蟲。

“明天登基,穿那身玄色的龍袍?!眳物粽碇囊陆?,指尖劃過他心口的位置,那里正壓著那枚玉佩,“別穿黃色的,太扎眼,像秦二世的蠢樣?!?

劉邦任由她擺弄,像個提線木偶。他忽然想起扶蘇的冠冕,十二旒的白玉串,走起路來叮當作響,那時他總覺得沉,現在卻想再戴一次,哪怕只有片刻。

“項羽的尸身,你處理得怎么樣了?”他問。

“按您的意思,厚葬在谷城了?!眳物粽f,“墓前立了塊無字碑,沒敢刻‘楚霸王’三個字,怕惹非議?!?

劉邦點了點頭。他欠項羽的,欠那個在鴻門宴上放他一馬的楚霸王的,或許只有這么多了。

密室里靜了下來,只有燭火搖曳的聲響。兩人就這么站著,一個穿著龍袍的半成品,一個戴著鳳冠的野心家,像兩只互相取暖又互相提防的狼。

“還記得呂公宴上,你說要讓我當皇后嗎?”呂雉忽然笑了,這次的笑意里帶了點真意,“當時我覺得你在吹牛,一個無賴,還想當皇帝?”

劉邦也笑了,笑得有點澀:“當時我也覺得,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一定?!?

誰能想到呢?

一個本該死在沙丘宮的廢公子,一個想靠聯姻攀附權貴的女人,最后竟站在了這長樂宮的密室里,談論著明天的登基大典。

命運這東西,真是比趙高的陰謀還荒唐。

“時候不早了,您該歇著了?!眳物艮D身往門口走,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下腳步,“對了,您藏在密室里的那些舊物,我讓人收拾了?!?

劉邦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厲色。

“別緊張?!眳物艋剡^頭,笑得像只偷腥的貓,“沒扔,只是燒了。燒干凈了,才沒人能抓住您的把柄。”她頓了頓,補充道,“那枚玉佩,您留著吧。畢竟,是您唯一的念想了?!?

門被輕輕合上,留下劉邦一個人在密室里。

他走到案前,看著那堆奏折,忽然覺得無比諷刺。蕭何勸他“休養生息”,曹參請他“論功行賞”,滿朝文武都等著他這位新天子定國安邦,可他們誰也不知道,這位天子的心里,還住著一個叫扶蘇的冤魂。

他從懷里掏出那枚玉佩,借著燭光仔細看。玉上的刻痕已經被磨平了,可他還是能摸到“扶蘇”二字的輪廓,像刻在骨頭上的烙印。

“你的仇報了?!彼麑χ衽宓驼Z,聲音里帶著點茫然,“趙高被鞭尸,李斯全族被誅,胡亥早就成了爛泥,秦也亡了……你該滿意了吧?”

玉佩冰涼,沒有回應。

他忽然想起阿若,那個在破廟里遞給他草藥的孤女,她總說“趙大哥,你眼里有光”??涩F在,他眼里的光早就滅了,只剩下權力的灰燼。

“可我成了劉邦?!彼^續對著玉佩說,像在跟另一個自己對話,“成了一個殺功臣、玩權術、連睡覺都得睜著一只眼的無賴皇帝。你說,這到底是報應,還是另一種懲罰?”

燭火忽然“噼啪”一聲爆響,火星子濺在玉佩上,燙得他手一抖。

他站起身,走到密室的窗前,推開一條縫。外面的長樂宮籠罩在夜色里,只有宮墻上的火把在風中搖曳,像無數雙眼睛。

明天,這里就會響起登基的禮樂,就會有山呼海嘯的“萬歲”,就會有新的朝局,新的天下。

而他,扶蘇,趙夷,劉季……不管是誰,都得戴上那頂沉重的皇冠,走下去。

他把玉佩重新塞進懷里,貼在心口。那里的傷疤還在疼,提醒著他所有的失去和得到。

“睡吧?!彼麑ψ约赫f,聲音里帶著種前所未有的平靜,“明天,還得演好劉邦。”

他躺在榻上,閉上眼睛。垓下的廝殺聲,陳默的喊聲,項羽的悲歌,阿若的笑……這些聲音像潮水般涌來,又退去。最后留在耳邊的,是呂雉那句“燒干凈了,才沒人能抓住您的把柄”。

是啊,都燒干凈了。

扶蘇的舊物燒了,記憶也快燒沒了,只剩下這具叫劉邦的軀殼,和一顆在仇恨里淬煉過的心。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縫照進來,落在榻前的地面上,像一道蒼白的刀痕。

明天,就是新的開始了。

沒有扶蘇,沒有趙夷,只有大漢的開國皇帝,劉邦。

他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里,那里還殘留著點沛縣燒刀子的味道,嗆人,卻踏實。

就像他現在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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