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安勿躁，知行。”

幽靜空曠的房間內，老人躺在搖椅上：“三十年前，我是怎么贏的？”

高知行垂首盯著自己的鞋面，“知行記得，等。”

老人輕笑一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方能成大事。”

高知行恭敬的站在一旁，微微低著頭，聆聽著爺爺的教誨：“爺爺教訓的是，知行謹記于心。”

“只是目前那路明非，不但進入了上層的視野，還加入了卡塞爾……身份不同往日。”

頓了頓，高知行繼續(xù)開口道：“而且，現在上面趁著這股勢，已經將高家明面上的大部分產業(yè)跟關系網都拔除了……阻力很大，但那位決心很堅定……”

老人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知行，你知道我為什么選擇你繼任家主嗎？”

高知行沉默片刻后，搖了搖頭，“因為我的血統(tǒng)純度最高？”

“你啊，就是太聰明了。”

老人忽然笑出聲來，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聰明到……自己都能騙。”

聞言，高知行的手指微不可察的顫了一下。

房間內一時安靜下來，直到高老面前的茶都涼了下來，高知行才再次開口：“大哥行事傲慢，輕視世俗規(guī)矩；二哥心機太深，但手段不夠干凈，容易給家族埋下隱患；四哥性格軟弱，撐不起局面……”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猶豫，但還是繼續(xù)開口道：“三哥的實驗室，是我舉……”

高老抬起手來打斷了他的話：“夠了。”

高知行立刻收聲，垂首等待，眼觀鼻鼻觀心。

“知行。”

“你藏得不錯。”

“但別忘了，我還沒老到看不清。”

高老凝視著他，片刻后，緩緩搖頭：“你最大的優(yōu)點，不是你的血統(tǒng)，也不是你的聰明。”

“而是你知道——什么時候該藏拙，什么時候該出手。”

“那位既然想借勢清理我們，就讓他清。”

高知行沉默。

“您說的是。”

高知行緩緩開口，“這些年高家風頭太盛，對路明非出手，無論成敗，不過是順勢而為——成了，我們便可掌控他。”

“敗了，也不過是犧牲幾條旁系的命，轉明為暗罷了。”

房間忽然再度安靜了下來，只有幾縷陽光從窗戶灑落。

“路明非可以是個A級血統(tǒng)的普通學生，可以是個S級的怪物，甚至可以是白皇的血裔……”

高老十指相交，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娓娓道來：“但他唯獨不能是現在這樣……”

“……一個贏了游戲，卻走進所有人視線里的孩子。”

高知行默然，他想起情報中那個站在焦土中的身影，想起委員會緊急會議上那些含糊其辭的報告。

確實，一個怪物，又怎會不被其他獵手盯上？

“他贏了高家，贏了昂熱的青睞，甚至可能贏過秘黨的試探。”

老人聲音低沉，“但他贏不了人心。”

“等吧……”

老人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越是耀眼，陰影里等著的人就越多。這世界從來容不下太過鋒利的東西。”

“這世上的規(guī)矩很簡單。要么做棋子，要么做棋手，但唯獨不能做破局之人。”

“我們高家只需要等。”

高老緩緩閉上了雙眼，像是在假寐，“等風吹起來……等火自己燒到他身上。”

“您的意思是……路明非的價值不在于他的血統(tǒng)評級，而在于他的‘存在’本身？”

高老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路明非殺了龍，也殺了人。”

“龍死了，會有人歡呼；可人死了，卻會有人記仇。”

高知行沉默片刻，忽然明白了其中意味。

路明非越是耀眼，就越會成為眾矢之的，他的一切會被都放在聚光燈下。

而在這個世界上，光越亮的地方，影子也就越深。

“他以為自己贏了，卻不知這場游戲才剛剛開始。”

高知行輕聲呢喃，“卡塞爾保不住他，秘黨容不下他，龍族更不會接納他。”

“無論他站得多高，終有一日，會有人把他拉下來。”

高老對高知行的悟性很滿意，淡淡道：“卡塞爾需要英雄，但不需要一個無法掌控的英雄……”

“秘黨容得下強者，但容不下一個沒有立場的強者。”

“人類……”

他頓了頓，嘴角浮現一絲譏諷的笑意，“更是如此。”

高知行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所以，我們只需要等？”

“等他自己走到懸崖邊。”

“等他被所有人逼到無路可退。”

“到那時……”

高老緩緩站起身來，踱步至窗前：“知行，你見過那些被追捕的龍類嗎？”

聞言，高知行怔了怔，緩緩搖了搖頭。

“他們不會死在獵人手里。”

高老靜靜地看著窗外花園中躍動的女孩的身影，“他們會死在——曾經庇護他們的巢穴里。”

“我明白了。”

高知行向高老微微欠身道，家族也好，秘黨也好，人類也好，都不會有路明非這種異類的容身之地。

正當他準備告退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高爺爺！”

一個身穿白色實驗服，約莫十來歲的女孩像陣風一樣沖了進來，一下子撲進高老懷里，眼睛亮晶晶的：“爺爺，你們是不是又在偷偷說悄悄話，不帶小夜玩？”

高老原本肅穆的神情瞬間柔和下來，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

他伸手揉了揉女孩的頭發(fā)，語氣寵溺：“在跟你知行哥哥討論晚上給你做什么好吃的呢。”

“小夜有什么想吃的？今晚讓王姨給你做。”

小夜眼睛一亮，立刻掰著手指數起來：“糖醋排骨！紅燒魚！還有……還有……”

她正興致勃勃地數著，門外又走進來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女孩，手里拿著記錄板，神色平靜。

女孩朝高老微微躬身：“高大人，時間差不多了，該帶小姐去做例行檢查了。”

女孩一聽，小臉立刻垮了下來，嘟囔著：“又要抽血啊……”

高老笑著拍拍她的背：“去吧，檢查完回來，爺爺讓廚房給你燉甜湯。”

女孩這才不情不愿地跟著白大褂離開，臨走前還不忘回頭沖高知行做了個鬼臉。

高知行目送她離開，直到房門關上，才收回視線。

沉默了好一會，他終于還是開口：“爺爺，她……”

話未說完便被高老直接打斷：“等赫爾佐格那邊做出成果再說吧。”

高知行眸光微動，最終只是低頭應了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