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的臉色青白交加，正下不來臺時。

他聽得身后腳步聲急響，頓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中瞬間綻放光芒。

“吵嚷什么？”

店里又出來四五個膀大腰圓的伙計腳夫，顯然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出來撐場子的。

那伙計底氣又足了起來，指著外頭大聲道：

“李哥，這幾個來鬧事，不讓咱們好好做生意。”

為首一個年紀稍大的李姓伙計明顯閱歷更深，氣度也更沉穩。

他掃了一眼現場，看著瑟瑟發抖的江寡婦母女，地上打翻的一地白米，再看看成安和那伙計，心中已經大致明白了幾分。

“這下麻煩了，這幾個龐大腰圓的。”

“那后生看著文文弱弱的，怕是要吃虧。”

“米店的人向來護短，這事不好收場。”

周遭交頭接耳，人群攏了一圈又一圈，看熱鬧的，擔心的，拱火的。

本就是路口中央的地帶，各種人士聞風而來

江寡婦緊緊抱著小麥，神色發緊，猶豫了下，立馬想要上前勸阻。

卻被人群中一位心熱的大嬸一拽拉住，還瞪了她一眼，用嘴型輕輕搖頭。

李姓老伙計站在門前，將目光落在成安身上，打量他一身衣著。

質地不錯，但沒佩玉帶環，周邊也沒兩個跟班撐場子，再掃了眼一眼貧苦人家的江寡婦。

他心里立刻有了計較，看向成安，語氣清淡地道：

“這位小兄弟，剛剛我在里頭都大致聽見了。

話不能這么說，王五等了半天沒吃飯，心里有火也正常。

孩子撞了人，大人賠個不是，事情過去就完了，何必上綱上線？”

這話看似勸和，實則偏袒，先將自己的錯誤無聲息縮小化，再把鬧事的帽子扣給對面，一下子又占理了。

只能說能當頭頭的果然都有幾分道道。

但要是會順著他話頭走，那就不是成安了。

成安當即一笑：

“說得好，我也是向來對事不對人。”

“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這么多人看著，也就跟咱們的妹妹或者女兒差不多大，就因為撞翻了一碗飯被逼著吃土。

既然你認為這是小事，那就是小事。”

剛剛被拉得搖擺的群眾立場又回來。

沒想到被反將一軍，老伙計臉色頓變，盯著成安，很不好看地道：

“話不是這樣講，碰了別人的東西就要賠錢，這是規矩。

我們也是按規矩做事，這話到哪里去都講得通。”

“好，既然你都說規矩了。”

成安眉頭微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我倒想問問，你說的是米價一天一漲的規矩，還是買米也要看臉色的規矩。”

此話一出，眾鄉民因為買不到米，連日積壓的憤慨瞬間被點燃。

“說得對啊，買個米比登天還難。”

“價錢蹭蹭往上漲，我們這些窮人怎么活？”

“買米還受這氣，他媽的，以后誰還敢來？”

“前天九文，昨天十文，今天又漲，我早就想說了，這米店還真是無法無天了，真該報官抓他們!”

李姓老伙計終于變了臉色。

或許是被那一句“真該報官抓他們”激怒，他掃視路人，嗓音也大了：

“你們吵嚷什么，啊.....現在到處都缺糧，不只是我們一家，整個鄉都缺糧，哪不漲價，你告訴我！”

“你們跟我喊什么，有用嗎？”

火勢霎時變得更加旺盛。

李姓老伙計懂說話的技巧，但顯然沒有足夠的情緒控制能力。

只是三言兩句的挑動，矛盾的重點就開始偏移。

成安嘴角沁出了一絲笑意。

二牛這會兒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沒想到這橫插一出事端，反倒聚集了這么多人，等下只要脫粒機到場，宣傳效果一定更加炸裂，就能順勢推廣出去。

無心插柳柳成蔭，正合他意。

就在這時。

腰間傳來一股輕輕的拉扯力度，很輕微，小心翼翼的感覺。

成安低頭看去。

小麥不知何時偷偷摸了過來。

薄薄的嘴唇邊還糊著泥巴和飯粒，一只小手悄悄伸過來，拽著成安上衣下擺。

注意到成安的目光，她立刻松手。

注意到成安的目光，她立刻松手，伸手抹了把嘴，吹掉手指上的泥，把米粒一顆顆吃了。

她含糊道：

“我們快走吧，他們人很多的。”

成安搖頭，有幾分失笑的樣子：

“不用走，今天人越多越好。”

“大哥哥，都怪我....”

小麥鼓著嘴，有點想哭，但又吸著鼻子使勁忍住的樣子，恨恨地說：

“我要詛咒這些壞人，咒他們十天拉不出粑粑，走路還要摔到茅坑里面去。”

成安沒忍住，哈的一聲失笑，伸手揉揉她腦袋，頭頂小而窄，像貓一樣。

此時是巳時，太陽中天的時候。

金燦燦的陽光穿透云層灑下，渡在青年的側身上。

一半的側臉線條都被光亮勾出來，劍眉挺鼻，眸如大星，極是利落灑脫的氣質。

而且一人對著對面這么多人，挺拔如松竹地站著。

不退不避，無需刻意的表現，便有種不畏強權的錚錚之氣散發出來。

人群中，一長相清雅，公子打扮的男人看著這一幕，眸光動了動，微微張口，想說什么的樣子。

或許是因為一些格格不入的氣質，旁邊有不少婦人注意到他，還表現出一副想過來搭話，蠢蠢欲動的感覺。

那人顯然很介意這一點，左右騰挪，游魚也似，悄無聲息地滑出人群之間，幾個剛剛看著他的人眨了眨眼，盡皆疑惑道：

“咦，走了？”

“剛剛那小哥，長得是真好看。”

“咋，你家男人不在家里？”

“放屁，我是想給我家妹說媒，這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嗡嗡鬧鬧。

離開之前，那人定定地看了成安幾眼。

成安自然沒注意到發生在人堆里的這一切，他全部精力都在面前。

而此刻，

人群中，喧嘩越演越烈，眼看更激烈的矛盾就要在米店一方的伙計人群之間爆發出來。

人群外，陡然響起一道大喊，壓住所有噪雜。

“陳縣尉到此！閑人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