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喜歡當妖女。”雅魚眸光輕柔地說道。

“嗯？為什么？”

“因為可以無拘無束，隨心所欲，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

裴蟬明白。

他從來不懷疑自己修道的資質，只是行走這么多日，見識很多，心有所感。

只要道心堅定，欲望迷障一定會破除，登臨頂峰，白日飛升。

這片修道的世界已是千年沒有人飛升，怪物的陰影又在大宣王朝的上空揮之不去，修士們感到失望困苦，無所依憑，慢慢陷入自我虛無之中，他們迷失在欲海之中，貪嗔癡，色財氣成為主宰，道心就此染垢，滑落深淵，粉身碎骨。

裴蟬此刻覺得這像極釋家佛經中描述的末法時代，而這只是開端而已。

他又忽然想起兩句佛偈：一為千年暗室，一燈即明；二為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

而裴蟬會用手中這把刀斬開這方滿是欲海孽愿的世界，無論是扭曲猙獰的修士還是腐爛骯臟的諸佛仙人，他都要斬出個朗朗乾坤，斬出個天光大亮，斬出個天朗氣清。

我有一刀，斬之。

蓬勃鮮活的生命力在裴蟬的體內狂野生長，他的內心充盈，有光。

裴蟬岔開話題，問道：

“你下午在做什么？”

“買些衣裳，胭脂水粉，順便清理一下這座小城的臭魚爛蝦。”

然后雅魚短暫停頓，嫣然一笑：

“這叫做行俠仗義，除暴安良。”

裴蟬啞然失笑，妖女做著行俠仗義，拔刀相助的善事，仙子卻是居住在仙山之巔，做著殘忍可怕的惡事，處處透露著怪異，處處有著違和。

下午時，裴蟬想著萬獸法術的事情，他已是接近于大成境界，萬獸法術，不外乎兩個字：

心與變，守心善變，獸身人心。

雖然他用著萬獸道法非道是術的心態做研習，但修行越深，就越感覺心態發生著變化。

知道與做到依舊有著一道天塹，裴蟬柔聲問道：

“雅魚，在行事萬獸法術一事上，為何你沒有受到萬獸功法的影響？”

他與雅魚這十余日相處下來，裴蟬驚訝地發現雅魚所修行的萬獸功法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一如普通的修士。

“大抵是佛母的緣故，她點化了我。”雅魚回答道。

腐爛不堪的佛母嗎？

現在對于裴蟬來說，一切還好，沒有太大的影響。

“怎么，你有不對勁？”

“沒事，只是想到了便問問。”

在這座小城中，雅魚感受到許多許多修士的信息，他們在此歇息，等待著上清宗蓮花宴的開始。

蓮花宴，是上清宗一期一會的盛宴。

上清宗名列四大宗門之一，其余三大宗門是分別靈寶宗，正一宗，全真宗。

上清宗名列四大宗門之首，地位在三十六宮之上。

桂秋八月，上清宗都會發帖天下，邀請各宗各派前來觀蓮。

每次舉辦的蓮花宴都是尤為隆重，景色精美素雅，猶如道門頌揚的縹緲氣息，為期七天。

蓮花宴上門派交會，賓客成千上萬，能人異士更是數不勝數，此前許多默默無名的修士都會在這場盛宴之上揚名天下，成為天下矚目的風云人物。

雅魚傾城的目光落在裴蟬俊秀的臉龐，極其真切地說道：

“裴蟬，你會是這場蓮花宴最為耀眼的人物，名動天下。”

她無比確信，并且她確信預言成真。

裴蟬對于浮名沒有向往，它不過像是浮在湖泊上的霧靄，看似波瀾壯大，實則空無一物。

人以名為起，必被名所累。

浮名像是乘風的翅膀，又像是鎖住腿腳的鐐銬。

“我想，道心比浮名對我更重要。”

浮名終究不可靠。

裴蟬看過太多的歷史書籍，王侯將相，競相登場，皇位寶座，人皆貪之。

在這場王朝爭霸的大戲間，往往最初的風云人物很難笑到最后，橫空出世的天才也大都沒有善終，真正完成王朝霸業，建立豐功偉績反倒是一些伊始不被重視的庶子寒生。

比如曹操，高歡.........

“愿你道心如初心，未曾染垢。”雅魚笑著說道。

清冷的月光灑落下來，落入裴蟬與雅魚的眉眼之間，靜謐柔和。

多年之后，雅魚仍會時常回想起這段日子。

細細想來，這段日子也不過是結伴而行，相互依靠，行俠仗義的江湖日常，如若用一個詞概括，那只有“有趣”。

雅魚已然分不清是那段日子有趣還是裴蟬有趣。

那時少年的音容鐫刻在她的腦海里，無法忘記。

在過去，她也曾隨門中長輩游歷江湖，行走天下，卻沒有體驗該有樂趣，反而多是仇殺恨怨，彼此算計。

那段修行的日子是快樂的，是喜悅的，人總是這般，用著一丁點的人生喜悅來支撐其他大多數時間的孤獨與痛苦，可偏偏一點小快樂，卻是支撐人走過所有的春夏秋冬。

雅魚突然祈愿，希望裴蟬的人生與我的人生有著一萬次的小快樂，你我有著一萬次的春和景明。

她看向裴蟬白皙清瘦的側臉，它被月光照亮。

這幾日的小城庭院，她與裴蟬切磋著法術，積聚的法術疑問在這里一一得到解答，如同柳暗花明，荒野逢花。

裴蟬像是有著一座寶藏，任何的法術問題都在他這里得到完美的回答，仿佛這些問題對于他來說，不過是空中飄著的灰塵，不值一提。

在這般寧靜而柔和的日子里，她的修行也來到了一個嶄新的境界，距離一流高手也僅有一線之隔，萬獸法術已達到隨心所欲，術法皆成的境界。

凜冽的刀光劃過兩人的眉眼，落入刀鞘之中。

刀光隱沒，太陽亮起了光芒。

上清宗，蓮花宴，山門在縹緲不定的霧靄中若隱若現，高逾過百層樓的蓮花仿若盛開在云間，淡雅的蓮花香飄過數百里。

如云的蓮花迎光綻放，相連高臺樓閣，湖水蕩漾間，畫船縹緲其上，有仙子，云鶴，彩魚交輝相映。

仙鶴一聲清鳴，紛飛在山間。

絲竹琴樂響起，上清宗的山門緩緩打開。

仙鶴盤旋，云霧清淡，仙駒異獸，香車華蓋。

舉目望去，各宗車隊宛如源遠流長的河流，河流之上宛如百花齊放，美輪美奐，緩緩卷入仙霧飄渺的門閣之中。

八月十五。

上清宗的蓮花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