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吹入祠內，壓得殿內燭火搖曳不止，那尊彩塑泥像更像是有了靈氣，剛剛恐嚇斥責之聲正是這尊泥像發出，斥責裴蟬的大不敬。

修道之人，自是要尊重先輩。

魏夫人是上清一脈的祖師，修道之人更要尊之敬之，不可冒犯。

裴蟬撐著傘，閑庭信步地走入女君祠。

鈴鐺聲作響，“魏夫人”坐著朵蓮花飄了出來，稚顏粉裙，霎是可愛，她怒目而視，臉頰鼓著，叱責著裴蟬的不敬：

“小賊！你安敢如此！”

裴蟬面無表情，清冷的聲音回答道：“做了這么多年的魏夫人，當真自己是那位德高望重的上清祖師？”

“小賊！你口出狂言！你見仙家祖師，為何不拜？”

“魏夫人”祭出一朵粉色蓮花，正是上清一脈的法術，上清真蓮。

裴蟬抬手便是弦月法術，信手一揮。

優雅的弧形宛如少女的畫眉，皎潔的月光如同霜刃，登時切碎蓮瓣，蓮花化作粉霧。

娉婷少女的微笑凝滯在臉上，她沒想到上清法術在這位年輕人面前如此不堪一擊，往昔在其他修士面前百試百靈，就這逼真上清祖師的少女像也是唬得其他人修士連連點香敬道。

弦月如同天上真正的弦月，懸停在幼女的眉間，皎潔的月光將“魏夫人”的稚顏照得煞白，生不出半點反抗的念頭。

這一切變化的太快，她的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裴蟬便已走到面前，雖是她俯視著裴蟬，卻在氣勢上早已攻守易形，她早已沒有剛才狐假虎威的囂張氣焰。

她低著頭，身子瑟縮著。

裴蟬并未言說她的罪行，她倒是如竹筒倒豆子認錯道：

“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哥哥放過我。”

“你哪里錯了？”

裴蟬像一位嚴肅周正的父親，正在訓誡著犯下大錯的叛逆女兒。

“魏夫人”凄凄慘慘地訴說著自己犯下的罪行：

“我寄附于上清祖師的彩塑泥像上，吞噬修士和永寧城百姓的神識，喂養自己的靈性，但每次只貪墨一點點，對于修士并無影響，察覺不出，百姓會勞心傷神，但睡一覺就好?！?

裴蟬一雙冷眼，注定眼前坐在粉色蓮座上的少女。

“不盡然吧，修士神識缺少，神魂有異，百姓雖是能睡一覺清醒，但如此以往，致使命火稍弱，極易風邪入體，命途危險，陽壽少之。”

她接著繼續說道：“所以我潛入夢中，拜托廟祝靈應之法，賜福百姓，安神養魂。”

“你如此做法不過是因樂善好施，宣傳美名，以此吸引更多的百姓前來上香敬道，然后你再偷取更多的神識?！迸嵯s毫不留情地揭開她可恨的目的。

女君祠的雨聲淅淅瀝瀝，風聲掠入祠中。

頃刻間，一盞香燭熄滅。

彩塑泥像一如從前，只是失去那股靈動飄逸的氣息，不是在現實中，而是在觀感上，那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

等到再轉念一看時，上清祖師的少女像一如從前，沒有絲毫改變。

仿若剛才那一眼只是錯覺，清風吹來，就連那一丁點的疑慮轉瞬消散。

赫然，裴蟬的手掌多了一枚清麗小巧的耳朵，尖尖的，長長的，而且大耳朵包裹著小耳朵，是重耳，潔白如玉，清香四溢。

“右耳，喜好貪靈?！?

葉慈柔聲地說道。

裴蟬輕輕詫異，他沒有想到干娘的耳朵長得如此乖巧，可愛。

怪不得她會寄附少女像上。

漸漸地，這枚右耳消散裴蟬的手掌中。

原來，干娘不是人??！

他想。

裴蟬低頭重新點燃那枚熄滅的香燭，在上清祖師泥像前插上白檀香，他撐傘離開女君祠，忍不住地問道：

“干娘？”

“嗯？”

“我有個問題想問，它們會去哪里？”

“會去它們該去的地方，等待著它們一一的回歸。”

“哦！”

葉慈的聲音消散在裴蟬的心底，秋夜寂寥，秋寒露重。

............

翌日，秋雨停歇，雅魚轉過紫檀木色樓梯，徑直向著后院走去。

這家客棧后院布局別致，詩情畫意，淡黃色的桂花極為亮眼，花香四溢，整個園子飄散著桂花香。

許是八月，就該如此。

天空是初晴的郁金色，天際久違難見的彩虹色，映襯庭院的池水泛著熾金色，映照在池水中的桂花更加淡黃，有著淡淡的光暈。

白衣勝雪的裴蟬在屋檐下打坐，深研道法，面靨與桂花交輝相映。

靠近裴蟬的池水中映襯不同的野獸意象，白鹿，仙鶴，雪鸞，獅子..........一一掠過，精彩紛呈。

雅魚駐足在裴蟬的身旁，靜靜地不發聲音，回想起在萬獸門時的場景。

山上野獸橫行，常有虎嘯獅吼，蟲鳴鳥叫，分不清是人還是野獸，當時人性未泯，玩心居多。

這是百余年前的萬獸門，門下弟子尚不知道為何自己未來會是如何，但死神的鐮刀早已勾住他們的影子，慢慢扼殺他們的人性，淪為野獸。

如今這一切俱已成灰，令人唏噓。

但不得不稱贊裴蟬的天賦，僅僅一日，便可修得十余種野獸形態。

這算為萬獸門找了個好苗子嗎？

算吧。

雅魚不自覺露出一抹苦笑，如若不算的話，自己的罪孽太過深重。

“雅魚，你在想什么？”

“沒什么。”

雅魚摒去回憶與慨嘆，說：“我們該出發了。”

“去洛陽，去上清宗?！?

人道洛陽花似錦，偏我來時不逢春。

“裴蟬，我已托小二賣掉馬車，換得兩匹駿馬，我們騎馬去洛陽?！?

“好?！?

兩匹駿馬勾勒出悠長的馬蹄弧線，掀得泥土飛揚，直奔洛陽而來。

說起來上清宗很遠，但距離洛陽依舊很遠。

山谷湖畔，夜幕降臨，裴蟬燃起篝火，滋啦滋啦的油漬聲，野味酥皮滴油，他來回旋轉著架子。

涼風習習，雅魚衣袂翩翩，鳶尾眸波，朱唇微啟，唇角上揚：

“裴蟬，沒想到你烤野味也是好手，是之前也去闖蕩過江湖？”

“沒有，只是在稚童時有著縱情江湖的情懷，所以我時常與衣秀一同在蒲州城外山巒叢林中過夜，以此了卻自己的情懷?！?

裴蟬遞來一只油黃油黃的雞腿，雅魚伸手接過，鈴蘭笑語：

“那你們真是福大命大，小時候就這么淘氣！你的家人不擔心你?！?

“我后來才知道祖母的祝由之術可以摸清我與衣秀的位置，自然不太擔心?！?

“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孫兒，我肯定狠揍你?！?

裴蟬白了她一眼，大家在這里好好談話，你卻在這里占我便宜。

野味很香，其他就是客棧買來的胡餅，雅魚紅唇上揚，歡快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流轉。

她小口小口地吃著。

裴蟬聞到肉香，早已饑腸轆轆，三下五除二地就干凈了。

夜色深沉，黑夜中突然傳來吆吆鹿鳴的聲音。

裴蟬與雅魚相視一眼，意識到了不對勁，露出謹慎防御的姿態。

濃重且深沉的麝香從深沉的夜色中襲來，一頭粗壯有力的梅花鹿闊步而來，鹿角極長，身軀粗壯，但四腿細長，極不協調，眼睛大大的，滾來滾去。

梅花鹿的背上，坐著一位年輕女子，女子一襲紫衣，衣裳上用金絲勾勒出的蜜蜂，在升騰的火光映照下，猶如活過來一般。

她冷冷地發問道：“前面是什么人？何人敢在福慧宮的地盤做什么？”

雅魚自然見不得該女子如此神氣，立馬嗆聲道：

“此地距離?；蹖m有數十里遠，不知道何時在這里無人無宗的山河是你福慧宮的地盤？”

“牙尖嘴利，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片荒地半年前由我家星月仙子踏入，飼養靈鹿，種植靈藥，定名為拜月山，荒地因此有了仙人居住，豈不是增加山間美名，美名既顯，何嘗不是我福慧宮的功德？”

?；蹖m門徒冷聲反駁道。

“舌綻蓮花，東拼西湊，如此作為，豈不是俗世土匪，占地為王！?；蹖m令人不齒，貽笑大方?！毖鹏~毫不留情地罵道。

“此乃福慧宮功德，為此山帶來仙名，俗土升為仙苑，若來日我?；蹖m有人飛升，此處大山更是仙名遠播，名垂千古。”女子慍怒，臉色漸冷。

接著她厲聲質問道：“你們兩人是何門何派，在此大放厥詞？”

“我們是散修?！?

女子嗤的一笑，嘲諷道：“原來不入流的山野村夫，還以為你們仙家上三十六宮的呢？”

雅魚反擊說道：“你們福慧宮也不過是下三十六宮中，甚至還出送自家仙子送去服侍四大宗門長老，借此壯大宗門實力。

如此宗門，不待也罷，以色侍人，懦弱之舉。”

說中痛處，?；蹖m女子氣得直跺腳：“山村野夫，散修皆是土雞瓦狗，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雅魚螓首微搖，不再與她再費口舌，毫無用處。

裴蟬看此女子行事說話，強取豪奪，看碟下菜，想來這?；蹖m也是侮辱仙家之名，強盜作派。

?；蹖m女子轉移目光，掠過裴蟬，眼眸明亮，頓時點燃手中爆竹，登時在山中綻放。

她抬眸注視著裴蟬，眼眸溫柔似水，問道：

“這位公子可愿隨我上山修道？”

在她的眼中，散修無門無派，無道法無靈丹妙藥，?；蹖m雖然算不上龐然大物，但與散修相比，那也是云泥之別。

對于這些未入門的修士來說，加入?；蹖m，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

誰好誰壞，肉眼可辨。

若是她能邀得這位修士上山，那么以后她的修道..........

雅魚已然看出這位福慧宮女子打得是什么算盤，眼神變得玄妙起來。

還未等裴蟬回答，濃重的夜色中傳來不絕于耳的吆吆鹿鳴聲，濃夜煙塵中，有幾位騎著梅花鹿的仙子已經趕到，為首的仙子更是騎著一頭俊美矯健的白鹿，有著秀美的流線。

見到騎白鹿的女子那一刻，昏暗的夜色都明亮了起來。

女子斜坐白鹿上，懷抱拂塵，一襲青裙，腰間纏著雪白的綢條，她的肌膚白膩，花顏溫婉柔和，裙襟垂覆的玉腿半遮半掩，綽約多姿的曲線畢露無疑。

若是山崖有放鹿的女子，也當真是這般鐘靈神秀的模樣。

“拜見星月仙子，今夜沒想到您能前來?！?

剛才神氣的女弟子也在此刻變得畢恭畢敬起來，不見任何囂張之色，低眉頷首地說道。

女子連忙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見過兩位道友，你們能在此歇息，是此山之幸，正所謂山不在高，由仙則名，兩人歇息此處，定會讓這座拜月山蓬蓽生輝。”星月仙子謙遜地說道。

轉而她向著雅魚執禮，溫柔地說道：“仙子，門內劣徒冒犯之事，還請海涵?！?

“沒關系?！?

星月仙子自是多加道歉，說?；蹖m弟子疏于管教，行事乖張兇戾，若是她在面前還好，一旦離開，必定行事任性嬌蠻，不可理喻。

她態度誠懇，絲毫找不到無禮之處，令人好感倍增，心生羞愧。

裴蟬輕輕掠過，然后回禮說道：

“我家師妹也有失禮之處，仙子客氣了。”

雅魚癟了癟嘴，心道裴蟬真是膽大妄為，過分至極。

讓我去做你的師妹，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來這位星月仙子葫蘆里想賣什么藥！

如此這般低下行禮，不惜拉踩門內弟子，這位星月仙子，所圖甚大。

不過，雅魚她倒是愿意看這場大戲。

“公子，此處歇息天寒露重，難以休息，奴家愿意賠禮道歉，接風款待，請兩位道友隨奴家上山休息，明日啟程?！?

后面?；蹖m弟子們見自家仙子如此好言好語，執行大禮，目光皆有不善。

可當看清眼前男子的容貌與根骨時，便覺得一切可為，欣喜不已。

如此爐鼎，可用三年，到那時星月仙子踏入一流高手境界，眼前男子不就輪到我們采補雙修，增長修為了嗎？

福慧宮，她們最喜歡騙男人上山，尤其是俊美有資質的男人。

?；鄹；郏；垭p修。

聞言，裴蟬當即行禮：

“那我與師妹就麻煩各位仙子了?！?

“公子，客氣了，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