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他聲音沒什么起伏，聽不出情緒。

楚檬捏著筆的手緊了緊，草稿紙上被戳出個小小的洞。她慢吞吞地站起來，書包帶勒得肩膀生疼，卻沒敢吭聲。兩人并肩走出教室時，走廊里三三兩兩的學生笑著打鬧，沒人注意到這對畫風格外不同的組合——一個挺拔從容，一個縮肩低頭，像只時刻防備著被踩的小獸。

“監控查到了嗎？”楚檬盯著自己的鞋尖，聲音細若蚊蚋。昨天江寒說要去教務處調監控，她其實沒抱太大希望，崇禮的監控大多是擺設，更何況對方明顯是故意躲著拍的。

“嗯，拍到個模糊的側影，穿我們學校的校服。”江寒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點涼意，“已經讓教務處留意了。”

楚檬腳步頓了頓。她沒想到江寒真的會管這件事。在她眼里，江寒這種天之驕子，向來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對旁人的麻煩事向來懶得過問。就像上次在辦公室，他明明看到了她偷藏他的試卷，卻什么也沒說。

這種“不在意”像根刺，扎得楚檬心里發悶。她寧愿他像楚念安那樣直白地厭惡，也受不了這種輕飄飄的、仿佛俯瞰般的容忍。

“你不用這樣的。”她突然開口，聲音帶著點沒由來的沖勁，“我的事跟你沒關系。”

江寒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她。夕陽透過走廊的窗戶斜切進來，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淺淡的陰影，長睫垂著，看不清眼底的情緒。“我知道。”他淡淡地說，“但你是我同桌。”

這理由牽強得可笑。楚檬嗤笑一聲，抬頭時正好撞進他的眼睛里。那雙總是顯得疏離的眸子，此刻竟映著她的影子——亂糟糟的頭發，緊繃的下頜，還有藏不住的戾氣。

她猛地別過臉，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攥了一下。憑什么？憑什么他永遠能這樣從容？成績好，家世好，連生氣都帶著種漫不經心的底氣，而她卻要像陰溝里的老鼠，躲躲藏藏，連抬頭看人的勇氣都沒有。

嫉妒像藤蔓似的纏上來，勒得她喘不過氣。

走到校門口時，楚檬下意識往旁邊躲了躲——楚念安的車還停在老地方，黑色的車身在夕陽下泛著冷光。江寒不動聲色地往她這邊靠了半步，正好擋住了那輛車的視線。

“往這邊走。”他抬手指了指另一條路，那里是教職工的生活區，平時沒什么學生走。

楚檬沒說話，悶頭跟著他拐進那條窄巷。墻根處的野草長得老高，傍晚的風帶著點涼意，吹得她額前的碎發亂飄。她瞥見江寒的側臉，他正望著前方，下頜線繃得筆直，連走路的姿勢都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冷淡。

就是這副樣子，偏偏能讓楚念安那群人不敢造次，讓老師對他和顏悅色，讓全校的女生偷偷在筆記本上寫他的名字。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麻煩？”楚檬突然問，聲音里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尖銳。

江寒側過頭，眼底掠過一絲詫異，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不覺得。”

“騙人。”楚檬咬著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誰都覺得我麻煩。楚家嫌我丟人，學校里的人看我像看怪物，現在連個莫名其妙的人都要跟著我……”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個字幾乎要被風吹散。

江寒沒接話。窄巷里只有兩人的腳步聲，還有遠處傳來的幾聲蟬鳴。楚檬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丑，對著一塊捂不熱的石頭傾訴，簡直可笑。

她加快腳步想甩開他，手腕卻突然被拉住。江寒的指尖微涼，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掙脫的意味。

“別跑那么快。”他低頭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那條路沒監控。”

楚檬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是擔心那個騷擾者。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涌上來，有點暖，又有點澀。她想掙開，卻被他拉著往前走，掌心傳來的溫度透過薄薄的校服布料滲進來，燙得她心尖發顫。

快到托管宿舍樓下時，楚檬的手機又震了震。她嚇得一哆嗦，江寒眼疾手快地按住她掏手機的手：“別理。”

“可是……”

“我已經報警了。”江寒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種讓人安心的篤定，“警察會查這個號碼。”

楚檬猛地抬頭看他。夕陽的金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側臉的線條鋒利又柔和。她從來沒想過這種事可以報警——在楚家，所有麻煩事都是“家丑不可外揚”，她早就習慣了忍氣吞聲。

“你……”她張了張嘴，想問他為什么要做到這份上，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不怕麻煩嗎？警察來了，大家都會知道……”

知道她是個被人騷擾的、麻煩的私生女。

江寒看著她發白的臉，突然伸手，指尖輕輕拂過她額前的碎發。楚檬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后退，撞在身后的梧桐樹上，心臟砰砰直跳。

他的動作頓在半空，收回手插進褲袋里，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知道又怎樣？”

“你沒做錯事。”

這六個字像顆小石子，在楚檬心里砸出一圈漣漪。她看著江寒轉身離開的背影，挺拔的，從容的，仿佛什么也打不倒他。

嫉妒又悄無聲息地冒出來，比剛才更甚。她討厭這種感覺，討厭自己永遠活在陰溝里，而江寒卻站在陽光下，連安慰人的話都能說得這么理直氣壯。

回到宿舍，楚檬把自己摔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手機安靜地躺在枕邊，那個陌生號碼再也沒發來信息。她知道這是江寒的功勞，卻偏偏生不出半分感激，只有滿心的煩躁和別扭。

第二天早讀，楚檬發現自己的數學練習冊上多了些紅色的批注。不是老師的字跡，清秀有力，是江寒的。他把她做錯的題都圈了出來，旁邊用小字寫著解題思路，連她算錯的小數點都標得清清楚楚。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那頁紙上，紅色的字跡像是會發光。楚檬盯著看了很久，突然抓起練習冊塞進桌肚最深處，臉頰燙得厲害。

她不喜歡江寒。

一點也不。

她只是……有點嫉妒。嫉妒他總能那么輕易地，就把一切都做得很好。包括……對一個討厭他的人，也能這么從容地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