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明，是一個典型的成功商人。

他的人生信條里，只有三樣東西：數據，流程，和結果。

他相信，世界上的一切，包括人心，都可以被量化，被分析，被引導。

所以，當他帶著他那支由頂尖廣告導演和市場分析師組成的“精英團隊”，進駐市第四人民醫院時，他充滿了自信。

他覺得，自己將要進行的，是一場輕松的、降維打擊式的“商業改造”。

他要用最專業的手段，把這群瘋子，包裝成最值錢的IP。

他的第一個目標，就是“秦始皇”李大爺。

計劃是，為李大爺，拍攝一支高端、大氣、充滿了帝王氣派的，“大秦能量飲料”的宣傳片。

拍攝當天，趙光明的團隊，把所有設備都架設好了。

反光板，搖臂，高清攝像機，一切都顯得那么專業。

他們甚至，還按照電影《英雄》的風格，為李大爺，準備了一套量身定做的黑色龍袍。

趙光明，親自拿著那件龍袍，像捧著圣旨一樣，遞到李大爺面前。

“李老先生，請更衣。我們要開始拍攝了。”

李大爺，當時正在給他的白菜地，松土。

他看了一眼那件華麗的龍袍，皺了皺眉。

然后，他搖了搖頭。

“不穿。”

“為什么？”趙光明愣了一下。

“朕，現在是在微服私訪。”李大爺一臉嚴肅地，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體察民情，與民同樂。豈能，因為拍一個區區的‘求雨’廣告，就暴露了身份？”

求雨……廣告？

趙光明和他整個團隊，都石化了。

“還有，”李大爺又指了指趙光明寫的，那句“喝大秦能量，鑄千秋霸業”的廣告詞，“這句，不行。”

“太虛了。不接地氣。”

李大爺拿起旁邊的樹枝，在地上，劃拉出了一行新的廣告詞。

“就用這個——”

“喝了咱的這個水，白菜長得像大腿！好喝！”

趙光明，看著地上那行字，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扎了一下。

他試圖，跟李大爺，講道理。

講品牌定位，講市場營銷，講目標用戶畫像。

李大爺，很認真地聽完了。

然后，點了點頭。

“戶部尚書，你說的這些，朕，都懂。”

“但是，”他突然，指著不遠處的大門，大喊一聲，“快！攔住他！那個穿紅衣服的！是匈奴的探子！”

趙光明的團隊，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一個來送外賣的小哥，正一臉茫然地，站在那里。

第一天的拍攝，在“抓捕匈奴探子”的混亂中，宣告失敗。

……

第二天，趙光明調整了策略。

他覺得，可能是李大爺的“角色”太特殊了。

他決定，從更容易溝通的，“楚門女孩”小雅下手。

他要把小雅，打造成一個“真實生活系”的直播網紅。

他帶著團隊，來到了小雅的“直播間”——醫院的公共活動室。

“小雅小姐，”趙光明遞上了一份詳細的直播流程表，“今天，我們直播的主題，是‘吃播’。我們為您準備了法國空運來的頂級鵝肝和松露……”

“不吃。”

小雅，正在對著一個洋娃娃，認真地梳頭。

她頭也不抬地，拒絕了。

“為什么？”

“因為，”小雅轉過頭，看著趙光明，眼神無比純真，“我今天的‘人設’，是減肥。我的人設，不能崩。”

她說完，還對著墻角的攝像頭，比了個心。

“家人們，你們看，我為了你們，連鵝肝都不吃了！愛你們哦！”

趙光明感覺，自己的血壓，又升高了。

他決定，放棄溝通。

直接，開拍。

他讓團隊，把準備好的美食，擺在小雅面前。

然后，對攝影師說：“拍！就拍她想吃但又不能吃的那種，糾結感！”

然而，就在攝像機對準小雅的瞬間。

活動室的門，被推開了。

那個“被外星人綁架過的木匠”，拿著一個用易拉罐和鐵絲做成的、奇形怪狀的“信號接收器”，沖了進來。

他把“接收器”，一把按在了趙光明的攝像機上。

“別動！”他緊張地對趙光明說，“你們的設備，有輻射！會干擾我，接收母星的信號！”

緊接著，那個“美人魚教授”，也穿著浴袍，跑了過來。

他抓起桌上的一塊鵝肝，放到鼻子前，聞了聞。

然后，一臉嚴肅地，對趙光明說：“先生，根據我的分析，這種高脂肪的、經過腌制的生物組織，一旦在鏡頭前進行長時間曝光，其分子結構會發生不穩定裂變。這種裂變，會嚴重影響到，我皮膚上鱗片的，光澤度。”

趙光明，看著眼前這個，自說自話的“瘋子宇宙”。

他感覺，自己不是來拍廣告的。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闖入了《愛麗絲夢游仙境》的，會計師。

他所有的流程，所有的數據，所有的邏輯。

在這里，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趙光明，和他那支拿著千萬年薪的精英團隊，一事無成。

他們每天，都像無頭蒼蠅一樣，被這群“瘋子”，用他們那套，自成一體的嚴密邏輯，耍得團團轉。

趙光明，開始失眠。

他開始，不自覺地，用病人們的邏輯，去思考問題。

在和自己的團隊開會時，他會突然冒出一句：“這件事，我覺得，我們得先聽聽‘秦始皇’的意見，他畢竟，更有大局觀。”

整個團隊，鴉雀無聲。

他也不再穿他那身昂貴的西裝了。

他換上了一身，和許諾那里同款的，運動服。

他開始每天，搬個小馬扎，坐在季山旁邊，看他下棋。

一看，就是一下午。

一句話，也不說。

第七天晚上。

一場廣告拍攝，再次，因為“秦始皇”突然決定，要在片場，檢閱他的“兵馬俑”（一群正在做廣播體操的老大爺），而宣告失敗。

趙光明，終于，崩潰了。

他沒有發火，也沒有罵人。

他只是一個人，默默地，走到了醫院后花園，那個最偏僻的角落。

然后，像個真正的瘋子一樣，用他那只戴著百達翡麗手表的手，一拳一拳地，砸著那面斑駁的墻壁。

“為什么……”

他低聲地，像在問自己，又像在問這個世界。

“為什么……他們就是不聽我的……”

“我說的……明明都是對的啊……”

“中央監護室”里。

許諾，和季山，正通過一個隱藏的攝像頭，安靜地，看著這一幕。

季山看著屏幕里，那個失魂落魄的、曾經不可一世的商業精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作孽啊。”

許諾笑了笑。

他關掉了監控。

然后，對身邊的周嵐和林舟說：

“你們看。”

“一個‘正常人’，想要假裝自己是‘瘋子’，去理解瘋子的世界，是很難的。”

“但一個‘正常人’，在被一群真正的‘瘋子’，用他們的方式，去認真地‘理解’和‘對待’之后……”

他頓了頓，說出了最后的結論。

“他，就離瘋，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