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銹喉集市
- 詞縛之城
- 旺仔牛奶20
- 3397字
- 2025-07-25 08:10:40
管道深處的腐朽氣息逐漸被另一種氣味取代——一種混合著劣質油脂、汗臭、霉變食物、金屬銹蝕以及某種刺鼻化學制劑的味道。空氣不再死寂,隱約傳來模糊的、壓抑的嘈雜聲,如同隔著厚重棉被聽到的集市喧嘩。
前方的黑暗盡頭,透出搖曳不定的、昏黃污濁的光線。無言停下腳步,示意羅蘭警惕。他的“靜默感知”在這里受到的干擾更大,無數微弱、混亂的個體生命波動和規則擾動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頭暈目眩的“噪音”。但在這片噪音中,他捕捉到了幾個相對清晰、帶著警惕和審視意味的“注視感”,如同黑暗中的毒蛇,鎖定了他們出現的管道口。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羅蘭迅速將身上最顯眼的銀灰色審判袍殘片用力撕扯下來,揉成一團塞進污水中踩了幾腳,只留下深色的內襯衣物,又抓了幾把污泥胡亂抹在臉上和頭發上,盡力掩蓋那過于“潔凈”的氣質。無言本就一身底層裝束,此刻更是污穢不堪,倒無需刻意偽裝。
他們一前一后,保持著戒備的姿態,踏出了管道口。
眼前的景象,讓見慣了言律庭森嚴秩序的羅蘭,瞳孔也為之一縮。
這是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地下溶洞空間,穹頂高懸,垂下無數巨大的、滴著渾濁液體的鐘乳石。空間被縱橫交錯的銹蝕金屬棧橋、搖搖欲墜的木制平臺以及懸掛在巖壁上的簡陋吊屋分割得如同蜂巢。昏黃的光源來自懸掛各處的、冒著黑煙的油脂燈,以及某些散發著不穩定幽光的礦石或簡陋的化學燈盞。
這里便是“銹喉集市”——下城區靜默區邊緣最大的黑市與法外之地。言律庭的觸角難以深入,凈化所的士兵更不愿輕易踏足。這里是“語言殘渣”的聚集地,是逃亡者、走私犯、禁忌知識販子、以及所有被主流秩序遺棄之人的巢穴。
空氣中彌漫的“噪音”有了實體:壓低的、用各種變調方言和黑話進行的討價還價聲;金屬敲擊和粗糙工具摩擦的刺耳聲響;不知名生物在籠子里的低吼;還有某種劣質樂器發出的、跑調的嗚咽。人影幢幢,大多穿著破爛或奇裝異服,臉上帶著警惕、麻木或狡黠的神情。交易在陰影中進行,手勢隱秘而快速,物品用破布匆匆遮蓋。
無言和羅蘭的出現,立刻吸引了附近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一個缺了門牙、臉上紋著扭曲符文的壯漢抱著胳膊,堵在狹窄的棧橋入口,眼神像打量待宰的羔羊。旁邊陰影里,幾個瘦小身影如同鬣狗般窺伺著。
羅蘭繃緊了神經,指尖下意識地凝聚起一絲微弱的言律能量,但立刻被她強行壓下。在這里使用言律,無異于黑夜中的明燈,會立刻引來更可怕的獵食者。
無言卻顯得相對鎮定。他無視了那個堵路的壯漢,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混亂的攤位和陰暗角落。他的“靜默感知”如同靈敏的雷達,在無數雜音中搜尋著特定的“頻率”——一種帶著老舊煙草味、金屬銹蝕感,以及一絲微弱“信息流”的熟悉波動。老瘸子作坊里常有的味道,還有他提到過“銹喉”時那種混雜著厭惡與依賴的復雜語氣…這里,應該有老瘸子的“線人”或者“銷贓點”。
他拉了拉羅蘭的衣袖,示意她跟上,然后徑直朝著集市深處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走去。那里有一個幾乎被廢棄管道和垃圾堆淹沒的小小攤位,只支著一個破舊的帆布棚子。棚子下,一個佝僂的身影蜷縮在一張油膩的小木桌后面,正吧嗒吧嗒抽著一桿銹跡斑斑的黃銅煙斗,煙霧繚繞,遮住了大半張臉。桌上散亂地放著一些奇形怪狀的金屬零件、幾塊黯淡的礦石,還有幾本封面模糊的舊書。
那熟悉的劣質煙草味,正是從這里飄出。
無言走到桌前,沒有開口,只是將手伸進懷里,掏出了老瘸子給他的那個沉甸甸的錢袋——里面裝著他預付的、用于“沉語廣場”任務的豐厚報酬。他直接將錢袋放在了油膩的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然后靜靜地看著那個抽煙斗的身影。
煙霧后的身影動作頓了一下,慢悠悠地抬起頭。
那是一張布滿深刻皺紋、如同風干橘皮般的臉,一只眼睛渾濁發白,顯然是瞎的,另一只眼睛卻異常銳利,如同針尖,在昏黃的光線下閃爍著精明的光。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錢袋,又慢條斯理地吸了一口煙,濃重的煙霧噴出,才用沙啞、仿佛生銹鐵片摩擦般的聲音開口:
“瘸老鬼的‘買命錢’?”他那只獨眼掃過無言狼狽的樣子,又落在后面同樣一身污穢、卻難掩挺拔身姿和銳利眼神的羅蘭身上,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難以察覺的異樣。“呵…還搭上一個‘落毛的鳳凰’?稀罕…真稀罕…”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周圍幾個原本蠢蠢欲動、想靠近撈點油水的影子瞬間定住了腳步,忌憚地縮回了陰影里。顯然,這個被稱為“老煙斗”的老頭,在這混亂的集市里,有著不一般的威懾力。
羅蘭心中一凜。這老頭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底細!她全身肌肉瞬間繃緊,指尖的言律能量再次凝聚,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老煙斗仿佛沒看到她的戒備,獨眼又轉回無言身上,帶著審視:“瘸老鬼讓你來的?活兒…干砸了?惹上硬茬子了?”他拿起桌上的錢袋掂了掂,發出語幣碰撞的清脆聲響,“嘖,分量不輕。看來他預感到你們麻煩不小。”
無言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和羅蘭,又做了個“被追殺”的手勢,最后指向集市深處,比劃了一個“安全屋”的符號(雙手搭成屋頂狀)。
“安全屋?”老煙斗嗤笑一聲,露出幾顆焦黃的牙齒,“這‘銹喉’里,哪有什么真正的安全?只有價錢夠不夠的地方。”他放下煙斗,那只獨眼如同探照燈般再次掃過兩人,尤其在羅蘭身上停留了片刻。“跟我來吧,鳳凰仔。瘸老鬼的人情…加上這袋‘買命錢’,夠你們在老鼠洞里喘幾口氣了。不過,”他站起身,佝僂的身形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警告,“管好你們自己,特別是…別把你那身‘光’露出來。這里的老鼠,最討厭的就是光。”
他說完,也不等兩人反應,抓起錢袋塞進懷里,拎起那桿黃銅煙斗,佝僂著背,步履蹣跚卻又異常靈活地鉆進了旁邊一條堆滿垃圾和銹蝕管道的狹窄縫隙。
無言立刻跟上。羅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疑慮和不安,冰藍色的眼眸最后掃了一眼身后混亂而危險的集市,也緊隨著鉆入了那條散發著惡臭和未知的窄縫。
縫隙狹窄得僅容一人側身通過,曲折向下,伸手不見五指,只有老煙斗煙斗里那點微弱的火星在前面忽明忽暗地引路。污穢的粘液從頭頂的管道縫隙滴落,腳下是滑膩的苔蘚和不明物體。
“喂,啞巴,”黑暗中,老煙斗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你旁邊那‘鳳凰’,身上的味兒…可不只是污泥臭。有‘凈炎’燒過的焦糊氣,還有…‘靜默風暴’刮過的冰渣子味兒…你們到底炸了凱因斯什么東西?”他顯然消息靈通,已經知道了上面的大動靜。
無言無法回答,只是沉默地跟著。羅蘭的心卻沉了下去。這老頭的鼻子,比噬言獸還靈!
***
崩塌的廢墟深處。
死寂。絕對的死寂。連碎石滑落的聲音都被某種殘余的“靜默”力量吞噬。
突然,一片厚重的、被規則湮滅沖擊扭曲變形的金屬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內部猛地頂開!
嘩啦啦!
碎石滾落。
一只覆蓋著暗銀色臂甲、卻沾滿黑紅色凝固血污的手,從廢墟的縫隙中猛地伸出!五指死死摳進冰冷的巖石,因為用力過度而劇烈顫抖,臂甲上精美的符文黯淡無光,布滿了裂痕。
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艱難地從廢墟中撐起了上半身。
凱因斯。
他暗銀色的高階軍官制服破爛不堪,沾滿污泥和血漬,半邊臉被凝固的血液覆蓋,一只眼睛腫得幾乎無法睜開。曾經一絲不茍的灰色短發凌亂地貼在額角,混雜著塵土。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顯然受了極重的內傷。
然而,那只還能睜開的眼睛,卻燃燒著比地獄熔巖更加熾烈、更加瘋狂的怒火和怨毒!冰藍色的瞳孔(與羅蘭同源的血脈顏色)此刻卻如同碎裂的冰面,下面涌動著焚盡一切的毀滅欲!
“咳…咳咳…”他咳出大口的血沫,身體因為劇痛而痙攣,但那只完好的手卻死死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和瘋狂的眼睛,死死盯著無言和羅蘭逃逸的那個管道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巖層和廢墟,看到那兩個狼狽逃亡的身影。
“羅…蘭…”他的聲音沙啞破碎,如同砂紙摩擦,卻蘊含著滔天的恨意,“‘殘響’…你們…跑不了…”
他艱難地挪動身體,從破碎的制服內襯里,掏出一個同樣布滿裂痕、卻仍在閃爍著微弱紅光的菱形水晶。他用染血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瘋狂,在水晶上劃下一個極其復雜的、帶著褻瀆意味的符文。
“以…樞機之血…為引…”他斷斷續續地低語,聲音如同惡鬼的詛咒,“喚醒…沉眠之影…追獵…標記…”
菱形水晶猛地爆發出刺眼的血光!一道無形的、帶著極度不祥氣息的波動,瞬間穿透了廢墟的阻隔,朝著無言和羅蘭消失的方向,無聲無息地追蹤而去!
凱因斯做完這一切,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身體重重地癱倒在冰冷的碎石上,只有那只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睜著,望向無盡的黑暗,里面燃燒著永不熄滅的復仇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