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比畫像里還要溫馨可人。
米白色布藝沙發上隨意搭著一條鵝黃色針織毯,矮幾上的青瓷花瓶里,三支白玫瑰正舒展著花瓣,散發出淡淡清香。
客廳與開放式廚房相連,淺橡木色櫥柜的臺面上,骨瓷茶具擺放得整整齊齊。
不過,這份溫馨里有個小插曲——偌大的飯廳里擺著一張長木桌,卻只配了一把雕花木椅。
“要不要嘗嘗我新買的咖啡豆?埃塞俄比亞的耶加雪菲,果香特別棒哦!”鄰居太太笑吟吟地問道。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旗袍,發髻松松挽著,鬢角的碎發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當然,上好的普洱和碧螺春也隨時備著呢。”
葉子安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嘴角揚起:“那就麻煩來壺碧螺春吧。”
“稍等~”鄰居太太歡快地應了一聲,轉身走進廚房。
廚房里很快傳來水流聲和茶具碰撞的清脆聲響。
葉子安環顧四周,注意到書柜里除了烹飪雜志,還擺著幾本時尚畫報,墻上的日落油畫色彩明快鮮艷。
“久等了!”鄰居太太端著茶盤輕盈地走出來,上面放著紫砂茶壺和配套的白瓷小杯,“今天陽光這么好,最適合喝春茶。”
她將托盤擱在茶幾上,動作優雅地溫杯、投茶、注水。
熱水沖開茶葉的瞬間,清冽的香氣彌漫開來,葉片在水中緩緩舒展。
“說來不好意思,”她突然抿嘴一笑,“家里就剩這一個杯子了。以前那些,都被我失手打碎啦。”
茶香在唇齒間綻放,葉子安挑眉道:“手藝真不錯。茶也好,不過……”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只有一張椅子的餐桌,“你平時都一個人用餐?”
正如璃恩所具現的廢墟是過往最深刻的記憶,鄰居太太此刻的家也是她曾經的居所。
葉子安語氣看似隨意,眼神卻在暗中觀察她的反應。
亥德拉格說過,靈魂之書就像不斷擴容的客棧,斬殺的靈魂越多,“房客”便越多。
可若任由被污染的靈魂堆積,書的本源會被侵蝕,最終反噬持有者。
他的任務是篩選與凈化,留下可控的,清除帶毒的。
這位鄰居太太的靈魂,顯然沾染了羅伊格爾的氣息。
紅別墅地下室青銅門上的眼睛、她體內蠕動的黑色肉芽、那些能穿梭陰影的黑貓,證實了這一點。
可他始終不確定“污染”的邊界在哪里。
是靈力與魂力的詭異表現?還是某種更深層的東西?
亥德拉格提過“奇詭之力”,說是宇宙誕生時殘留的混沌本源,是法則之外的變數。
但在他看來,眼前的女人更像是被某種情緒困住了。
鄰居太太端著茶壺的手微微一頓。
“咔噠。”
頭頂的水晶吊燈突然發出脆響,金屬支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龜裂,細小的玻璃碎片簌簌落下。
葉子安下意識抬頭,只見墻壁的壁紙開始剝落,露出后面漆黑的空洞,地板像被水泡過般隆起變形,溫馨的光影如同揉碎的紙片迅速褪色。
沙發上的黑貓不知何時醒了,琥珀色的瞳孔正一點點轉成暗綠色,爪子深深嵌進針織毯,抓出五道深痕。
但這場混亂只持續了幾秒。
當葉子安的目光重回鄰居太太臉上時,一切異象戛然而止。
吊燈依舊完好地懸掛著,墻壁平整如初,地板光可鑒人。
鄰居太太露出歉意的表情:“哎呀,又來。一個人住久了,這房子偶爾會鬧點小脾氣。讓你見笑了。”
“能說說你的過去嗎?”葉子安沒有移開視線,語氣平靜地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鄰居太太看著他,抬手攏了攏鬢角的碎發:“你真要聽?”
“當然。”葉子安說道。
“我丈夫出軌了。”她突然笑起來,眼淚卻毫無征兆地落在旗袍上,“家里陪著我的,只有這只小黑貓。”
黑貓“喵”地叫了一聲,從沙發上跳下來鉆進她懷里。
她撫摸著貓背:“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品茶……這泡茶的手藝,還是為了迎合他的愛好專門學的。其實,”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只喜歡喝咖啡。”
葉子安想起紅別墅里那個反向彎折脖頸的怪物,再看看眼前眼含淚光的女人,很難將兩者聯系起來。
“他確實太過分了。”他適時表達同情。
“可我有什么錯?”鄰居太太猛地提高聲音,“那天是他帶朋友來喝酒的!是他朋友先鉤引我的!”
葉子安握著茶杯的手頓在半空。
這轉折太過突然,像狗血劇里的橋段,此刻從她口中說出,卻帶著一種詭異的真實。
鄰居太太像是沒察覺他的錯愕,自顧自往下說:
“那天公司簽了大合同,他說要慶祝。他酒量差,喝了兩杯就醉倒在沙發上。他朋友對我說:‘嫂子,陪我喝一杯吧,這合同能成,你也有功勞。’我想著好日子不能掃興,就陪他喝了……”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旗袍盤扣,聲音里帶著病態的興奮:
“他說我穿旗袍好看,說我比他認識的所有女人都溫柔……他借著酒意拉我的手,我想他忙前忙后那么久,是大功臣,該替丈夫犒賞他的……”
葉子安張了張嘴,想說這種犒賞未免荒唐,最終卻選擇沉默。
他想起魯迅的話,有些靈魂的扭曲往往始于不起眼的欲望——不是驚天動地的陰謀,只是一次失控的縱容,一次自以為“無傷大雅”的越界。
“然后第二天早上,他發現他朋友躺在他的床上。”
鄰居太太的聲音又低了下去,“他什么也沒說,就看了我一眼。后來他就在外面找了女人,再也不回家了。”
她抱貓的手收緊,黑貓發出不安的嗚咽:“我苦苦哀求,說再也不跟他朋友聯系了,真的……他不聽,只說‘林雅雯,我們兩清了’。”
“打斷一下,”葉子安實在忍不住,“你跟那人……后來真的沒再聯系了嗎?”
鄰居太太抬起頭,淚痕交錯的臉上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像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后來聯系過七次,也可能是八次……他不回家,住在那女人的公寓里,我能怎么辦呢?我也是個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