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腦勺撞在青銅鏡上的疼，比肋骨斷處更鉆心。

我趴在井水里，看著鏡面裂成蜘蛛網狀，每道縫里都映出阿繡的臉——她后頸的淺青絲線斷了半截，像條被掐住的蛇，紫袍老頭的銀戒正纏著她的手腕，絲線勒進皮肉里，擠出暗紅的血珠。

“真人要的是活物的線，你這半截可不夠。”老頭的指甲刮過阿繡的后頸，銀戒在她傷口處蹭了蹭，“不過沒關系，摘星樓的‘補線術’，能用這丫頭的血當引子。”

阿繡的玻璃珠眼睛突然往井口瞟，嘴唇動得極快。我看懂了，她在說“鏡”。

青銅鏡！我摸向懷里，鏡面的碎碴扎進掌心，那些裂紋突然亮起來，像有血在里面流。鏡中阿繡的手腕處，纏著根極細的金線，不是老頭的銀線，是從她綠布裙里露出來的——這丫頭藏了東西！

“呵，還敢使眼色？”老頭猛地拽了把絲線，阿繡疼得蜷縮起來，銀刀從她腳邊滑到井邊，“當我沒看見井里的影子？”我趕緊往井壁縮，冰涼的井水漫到胸口，嗆得我直咳嗽。紫袍老頭的視線果然往井口移，銀戒上的絲線突然繃直，像根探進水里的針，離我的鼻尖只剩三寸。

“活物的熱氣，隔著三丈水都能聞見。”他的聲音像磨石，“出來吧，讓我看看是哪路野種，敢碰我的‘煉線材’。”

阿繡突然用肩膀撞向老頭的腰，動作快得像只受驚的貓。“哐當”一聲，老頭的銀戒磕在井沿上，絲線松了半寸。我趁機抓起塊井壁的石頭，狠狠砸向水面，水花濺了老頭滿臉。

“找死！”他反手給了阿繡一巴掌，木響里混著絲線繃斷的“啪”聲——阿繡后頸剩下的半截淺青絲線，徹底斷了。

她像斷線的木偶倒在地上，玻璃珠眼睛卻死死盯著我，嘴里溢出的血沫里，混著半片槐樹葉。是她后頸絲線上纏的那片！這丫頭剛才撞向老頭時，竟把樹葉咬在嘴里藏著。

青銅鏡的裂紋突然“嗡”地響起來。

鏡中映出的不再是阿繡，是片密密麻麻的銀線網，網中央纏著個少年的影子，左眉骨有塊月牙形的疤——和我一模一樣。

那影子的后頸，也垂著根灰線，正被紫袍老頭的銀戒慢慢拽向摘星樓的方向。

“原來如此。”老頭突然笑了，銀戒上的絲線轉向阿繡的斷頸處，“你的線斷了，正好用他的補上。”

他彎腰去撿阿繡腳邊的銀刀，刀尖剛碰到刀柄，阿繡突然伸出手，死死抓住他的銀戒。“嗤”的一聲，她的掌心冒出白煙，像被烙鐵燙過，可指甲卻嵌進了銀戒的縫隙里。

“跑！”她的嘶吼里帶著血沫，玻璃珠眼睛瞪得滾圓，“井壁有洞！”

我這才發現井壁長滿青苔的地方，有個拳頭大的洞，洞里塞著團破布，布角露著根灰線——和鏡中少年后頸的線一模一樣。

紫袍老頭的銀戒被阿繡抓得動不了，他另一只手突然抽出根銀針，狠狠扎向她的手背。“啊！”阿繡慘叫著松開手，掌心的皮被銀戒粘掉塊，露出下面的木頭茬。

原來她的手，早就半傀儡化了。

就在老頭轉身的瞬間，我鉆進了井壁的洞。洞道窄得只能匍匐前進，青銅鏡的碎碴在懷里硌著肋骨，鏡面的裂紋越來越亮，映出紫袍老頭正用絲線把阿繡捆在井邊的老槐樹上，銀戒貼著她的斷頸處，像在聽什么聲音。

“真人要的活物快醒了，”他對著阿繡的耳朵低語，“你說，把他的線接在你身上，會不會更烈？”

洞道盡頭傳來“咔噠”聲，像是塊松動的石板。我頂開石板爬出去，發現自己站在繡坊的后院，離井邊不過十步遠。青銅鏡突然從懷里掉出來，“哐當”砸在石板上，鏡面朝上，映出阿繡正用腳把銀刀往我這邊踢。

紫袍老頭的視線猛地轉過來。

我撲過去抓銀刀的瞬間，看見阿繡突然用頭撞向老槐樹，后頸的斷口處撞出團血霧。紫袍老頭罵了句“瘋丫頭”，伸手去拽她，銀戒上的絲線松了半寸——這是她故意給我的機會。

銀刀入手冰涼，刀身上刻著個極小的“繡”字。我握緊刀沖向老頭時，青銅鏡的裂紋突然炸開，無數根銀線從鏡面里涌出來，像噴泉似的射向天空，把紫袍老頭的視線擋了個嚴實。

“你找死！”老頭的絲線穿透銀線霧，擦著我的耳朵飛過，釘在老槐樹上，震落的槐樹葉全粘在絲線上，慢慢變成灰。

我撲到他身后，銀刀狠狠扎向他后頸的暗紅絲線。“嗤”的一聲，絲線斷了半截，冒出的不是血，是銀色的粉末，像燒化的錫。

他慘叫著轉身，銀戒直指我的眉心：“你的線！我聞到你的線了！”我這才發現，左眉骨的疤在流血，血珠滴在地上，竟變成根極細的灰線，正慢慢往阿繡那邊爬。而被捆在樹上的阿繡，看見這根線時，玻璃珠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眼淚——是透明的，像融化的冰。

井邊的青銅鏡徹底碎了，那些銀線霧突然往回收，纏成根粗如手腕的線，末端對著摘星樓的方向，像條正在蓄力的蛇。紫袍老頭盯著那根線，突然露出狂喜的笑：“真人來了！你的線跑不了了！”

阿繡突然用牙齒咬斷手腕上的絲線，撲過來抱住老頭的腿。“快走！”她的聲音混著木頭摩擦的咯吱聲，“這線認活物的血！”

我看著她后頸的斷口處，那根灰線正順著我的血珠往她身體里鉆。而摘星樓的方向，傳來“嗡”的長鳴，像有無數根線正在繃緊，要把整個繡坊都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