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深夜的堅持

陳流光在工友們的議論聲中，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直播的方向——真誠地分享自己作為底層打工者的真實生活。那晚，直播間里零星的幾句“加油”和“感同身受”，像是在他漆黑一片的探索之路上，點亮了幾顆遙遠(yuǎn)卻溫暖的星辰。

然而，星光雖美，卻無法立刻照亮前行的路。

接下來的幾天，陳流光依舊在晚上十點準(zhǔn)時開播。他延續(xù)了上一晚的風(fēng)格，不再尬聊，也不再模仿那些大主播的浮夸話術(shù)，而是將鏡頭對準(zhǔn)自己這六平米的狹小出租屋，用平實而真誠的語調(diào)，講述著自己在流水線上的所見所聞，分享著對未來的迷茫與憧憬。

他講食堂里千篇一律的飯菜，講工友們?yōu)榱藥装賶K的加班費而熬紅的雙眼，講自己如何在發(fā)薪日奢侈地吃一頓隆江豬腳飯，又如何在月底看著花唄賬單發(fā)愁。

這些內(nèi)容，真實得像一塊未經(jīng)打磨的璞玉，粗糙，卻有著動人的紋理。

直播間的人數(shù)，比之前多了些，從個位數(shù)變成了穩(wěn)定的兩位數(shù)。偶爾，能突破三十人。彈幕也活躍了一點，不再是清一色的機器人廣告。

“主播，你說的那個線長，我們廠也有一個，一模一樣！”

“唉，同是天涯打工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聽著你的聲音，感覺自己沒那么孤單了。”

然而，這點微小的進步，并不能緩解陳流光日益加劇的焦慮。

最大的問題，是時間。

晚上十點到十二點，是直播的黃金時段。這個時間段，流量最大，但競爭也最為慘烈。無數(shù)的大主播、公會主播都在這個時間段廝殺，他這個粉絲不到一百的純新人，就像是汪洋大海里的一葉扁舟，幾乎不會被任何人注意到。

他直播間里的那幾十個觀眾，大多是偶然劃進來的路人，停留幾分鐘便又劃走了。真正能沉淀下來的粉絲，少之又少。

“光子，你有沒有想過，換個時間播？”

這天晚上，王大川沒有加班，兩人難得地湊在一起吃了頓泡面。看著陳流光對著手機屏幕上不到二十的觀眾數(shù)唉聲嘆氣，王大川忍不住提議道。

“換個時間？”陳流光愣了一下，“換到什么時候？白天我要上班啊。”

“深夜。”王大川用筷子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空，“你想想，你的內(nèi)容是什么？是打工人的真實生活，是深夜里的迷茫和堅持。那么你的觀眾會是誰？肯定不是那些有錢有閑的富二代。你的觀眾，很可能和我們一樣，是那些在深夜里還不能安睡的人。”

王大川不愧是華為的程序員，邏輯清晰，一針見血：“深夜時段，大主播們很多都下播了，競爭壓力小。而且，那個時候還醒著的人，要么是在上夜班，要么是失眠，要么是心里有事。他們更需要陪伴，也更容易被你這種真誠的內(nèi)容打動。這叫……差異化競爭，尋找藍海市場。”

“藍海市場……”陳流光咀嚼著這個從王大川嘴里冒出來的新鮮詞匯，眼睛瞬間亮了。

是啊，我為什么要去跟別人擠獨木橋？我完全可以走一條屬于自己的小路！

這個念頭一旦萌生，便像野草一樣瘋長。

他當(dāng)晚就做出了決定：從明天開始，將直播時間調(diào)整到深夜十一點半到凌晨兩點。

這個決定，意味著他每天的睡眠時間將被壓縮到不足四個小時。白天，他要在流水線上進行十二個小時的高強度體力勞動；晚上，他要打起精神，在鏡頭前做一個兩三個小時的分享者。

這是一場豪賭，賭的是身體的極限，賭的是王大川那個“藍海市場”的理論是否成立。

“光子，你瘋了？！”當(dāng)王大川得知他的具體計劃后，驚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你這樣搞，身體會垮掉的！為了個虛無縹緲的直播，值得嗎？”

陳流光笑了笑，眼神里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大川，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想試試。如果不逼自己一把，我可能一輩子都只能在流水線上擰螺絲了。我不想認(rèn)命。”

王大川看著他布滿血絲卻異常明亮的眼睛，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勸說的話咽了回去。他嘆了口氣，從自己的柜子里翻出一罐咖啡和一盒維生素片，塞到陳流光手里：“咖啡提神，維生素補充體力。別硬撐，不行就停。”

“謝了，兄弟。”陳流光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深夜直播的第一天，開始了。

晚上十一點半，陳流光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開播鍵。

直播間的名字被他改成了：“一個電子廠打工人的深夜電臺”。

深夜的直播間，果然和黃金時段截然不同。沒有了喧囂和浮躁，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一種靜謐和孤獨的氣息。

觀眾人數(shù)，比之前更少了，只有寥寥七八個人。

陳流光的心沉了一下，但很快又調(diào)整過來。他對著鏡頭，用比平時更輕柔、更緩慢的語速說道：“大家好，歡迎來到我的深夜電臺。我叫陳流光，是一個在深圳電子廠打工的普通人。如果你還沒睡，如果你覺得有點孤單，可以留下來，我們聊聊天。”

他開始講述今天在工廠發(fā)生的事情。講自己因為疲憊，差點在流水線上打瞌睡，被線長老張狠狠罵了一頓；講食堂的夜宵，永遠(yuǎn)是那幾樣炒粉和湯面；講自己站在宿舍陽臺上，看著遠(yuǎn)處南山區(qū)的璀璨燈火，心里是何種滋味。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里，像一條緩緩流淌的小溪，沒有波瀾，卻能浸潤人心。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播間的人數(shù)，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慢慢地爬升到了十五個。

就在這時，一條彈幕飄過。

【深夜里的貨車司機】：“主播，你說的太對了。我這會兒正在高速上，從深圳拉貨去長沙，聽著你的直播，感覺沒那么困了。”

陳流光的心猛地一跳！

他立刻回應(yīng)道：“這位開貨車的朋友，辛苦了！晚上開車一定要注意安全，累了就去服務(wù)區(qū)歇一會兒。你的車上，是不是也放著一個大大的保溫杯，里面泡著濃茶？”

這條彈幕像是一個開關(guān)，瞬間打開了深夜里的話匣子。

【夜班保安老王】：“主播，我在小區(qū)門口站崗呢。下半夜最難熬了，蚊子又多。聽你聊聊天，時間過得快一點。”

【醫(yī)學(xué)院的小林】：“明天就要期末考了，還在通宵背書，感覺頭發(fā)都要掉光了。主播的聲音很好聽，很治愈。”

【剛下夜班的護士】：“剛從醫(yī)院出來，處理完一個急診，身心俱疲。刷到你的直播，感覺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一條條彈幕，像一個個鮮活的靈魂，在深夜里相遇。他們來自各行各業(yè)，有著不同的人生，卻在這一刻，因為同樣的孤獨和堅持，匯聚到了陳流光這個小小的直播間里。

他們不刷昂貴的禮物，最多就是送個“小心心”或者“點贊”。但他們的每一句彈幕，都像是一股暖流，涌入陳流光的心田。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找到了。

他找到了自己的“藍海”，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那群觀眾。

他不再是一個人在鏡頭前自言自語，他成了一個傾聽者，一個陪伴者，一個深夜里溫暖的港灣。

他開始和彈幕互動，關(guān)心那個貨車司機有沒有按時吃飯，提醒那個保安老王多穿件衣服，鼓勵那個醫(yī)學(xué)生考試加油，安慰那個剛下夜班的護士。

直播間的氛圍，變得無比溫馨和融洽。大家就像一群圍坐在篝火旁的旅人，彼此取暖，分享著各自的故事和心事。

陳流光忘記了疲憊，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他前所未有地投入，前所未有地享受直播帶給他的快樂。這種快樂，不是來自打賞的金額，而是來自靈魂的共鳴。

凌晨兩點，他準(zhǔn)備下播了。

“好了，各位朋友，時間不早了，我也該休息了，明天還要早起搬磚。”他笑著說，“謝謝大家的陪伴。希望今晚我的聲音，能給你們帶去一絲溫暖。我們，明晚再見。”

就在他準(zhǔn)備關(guān)閉直播的時候，屏幕上忽然升起了一個小小的禮物特效——一個價值10塊錢的“為你打call”。

送禮物的人，是那個【深夜里的貨車司機】。

他還發(fā)了一條彈幕：“主播，買點好吃的，注意身體。你的直播，讓我感覺在路上沒那么孤單了。”

看著這條彈幕，陳流光的眼眶，瞬間就濕潤了。

這十塊錢，比他之前收到的所有打賞加起來，都更讓他感到珍貴。因為它背后，是一份沉甸甸的認(rèn)可和關(guān)懷。

他關(guān)掉直播，房間里重新陷入了黑暗和寂靜。身體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將他淹沒。但他心里，卻燃起了一團火。

他走到陽臺，推開窗戶。凌晨兩點的城中村，褪去了白日的喧囂，顯得格外寧靜。遠(yuǎn)處，城市的霓虹依舊閃爍。

他知道，這條路會很辛苦，很累。每天四個小時的睡眠，是對身體和意志的雙重考驗。但他不怕。

因為他知道，在那些不為人知的深夜里，有一群和他一樣的人，在等待著他的聲音。

他不再是孤軍奮戰(zhàn)。

他，是這群深夜趕路人的同行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