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胸口痛，當我試圖扭轉自己的身體，那種悶痛就被分解成絲絲的陣痛。就好像擰干一束毛巾所引發的剪切應力作用在我的整個軀干上。

于是，死亡的味道撲鼻而來，我第一次質疑我存在的必要性，我在心里為自己安排后事，一切典型的“將死之人”的思維開始蔓延，爬上大腦，逼出冷汗。

隨后，我驚奇地發現，所有人的思維竟然如此相似。我發現，人長時間不進食便饑餓；長期不洗漱便骯臟；不入鄉隨俗便水土不服。我便這樣被死亡規訓，一時急于丟失所有年輕氣盛的執拗，快速皈依于經驗主義。

以上所有的一切在腦海里閃現，卻消失。我妄想在瀕死前完成對自己安慰的思想工作的自圓其說。

即使瀕死的感覺是虛構的，那也足以讓我認真使用肌膚感受世界。可能是出于對死亡的本能恐懼，我已想象自己躺在棺材里，雙手合抱。想象我的所有社會關系全部在靈堂前匯聚，如果我有愛人她將如何傷心。皺巴巴的白紙上寫著繁體字，粘懸在門框上，隨十一月的風顫抖。撕心裂肺的哭泣聲得到的只有我的不為所動，因為我死了。肉體啊，其附帶的說話的能力，投射目光的能力，撫摸擁抱的能力也瞬間消失了。

重壓在我身上的幾米深的紅土禁錮我，強迫我感受自己心臟非正常的律動。我像釘在木板上的蟲子，或如同接受命運般對失血與虛弱視而不見，或不斷掙扎著撕扯內臟，目睹自己身體和意志的分崩離析。我失去對所謂幾米外人類社會的感知，基于一種強而有力的介質——泥土，取而代之的是對轟鳴咆哮不斷的地殼的聆聽。我正鑲嵌其中。

……

我驚醒，仔細回想已經發生的事實，逐一判斷其真實性。感受直接接觸的事物，好似落入針葉林，憑借在嘈雜的窸窸窣窣聲中折斷手邊的樹枝逐一排查一個又一個方面。世界透過我，使我清晰感受自己的肋骨脊椎與之包圍的臟器的總共厚度，體味世界對我肉體的驅趕壓縮。

被我掌控支配的是一副如何精密而廉價的肉體。我試探性地實施對自我肉體的命令，欲證實自我意識對其的權威。從床上坐起身來，慶幸自己仍然依靠物理法則肆意存在著。流汗了，粘膩在皮膚上，是我與黑夜的互動。

白日的光會隨晨昏線周期出現。現在我感知與接受著一切，即使一切的差異只在于灰白的水泥地面與其不被照射的陰影；我珍視現在或曾經被投射人類情感的事物；我愛護所有圍繞太陽轉的那些靈魂與思維。但同時，那些用于文學的意向回歸了本意，思緒歸零，麻木夸張地醉倒，不省人事。

回蕩在生活的森林的渾身布滿青苔的猴子啼叫，自來水涓涓流過，變壓器掛在樹枝上。我被托起，浮空生活在樹上，遠離危險的地面。如今基于對高度、墜落、著地的恐懼，我來到地面。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