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不悔端著熱水壺回來時，陸望已經重新側躺回去，背影像片被風吹得蜷縮的葉子。他把熱水倒進床頭柜上的搪瓷杯里，杯壁碰撞發出輕響，她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水晾溫了再喝。”他放輕腳步退到椅子旁，拉開椅子時特意抬了抬，避免金屬摩擦地面的刺耳聲。書包被他放在腿邊，拉鏈沒拉嚴，露出半本攤開的數學練習冊，上面用紅筆圈著的錯題格外顯眼。

病房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還有窗外偶爾掠過的救護車鳴笛。秋不悔數著練習冊上的函數圖像，眼角余光卻總忍不住往病床飄。陸望的頭發很長，散落在枕頭上，發梢沾著點沒擦干的水汽，想來是護士幫她擦過臉。他忽然想起陸爺爺說過，望望小時候總愛留短發，后來有次感冒發燒，說要留長發給爺爺做拐杖上的流蘇，就再沒剪過。

那個……”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陸爺爺說，你喜歡吃巷口張奶奶做的糖糕？”

陸望沒動。秋不悔的手指在練習冊封面上劃著圈，繼續沒話找話：“今天早上去學校路過，看見張奶奶出攤了，明天我給你帶兩個？”

被子里的身影終于有了動靜，她側過臉，露出小半張蒼白的臉，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不用麻煩了。”

“不麻煩的。”秋不悔趕緊接話，像是怕她再拒絕，“我早上本來也要繞路買豆漿，順道的事。”他說著，忽然想起什么，從書包側袋掏出個皺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裝著顆用錫紙包著的水果糖，“這個給你。”

糖滾到床頭柜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是顆橘子味的，糖紙上印著褪色的卡通圖案。秋不悔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剛才在樓下小賣部買的，想著你可能……想吃點甜的。”

陸望的目光落在那顆糖上，又慢慢移開。她記得小時候每次打針，爺爺都會變戲法似的掏出顆橘子糖，說吃了就不疼了。后來她長大了，爺爺還是會在她書包里塞糖，說女孩子多吃點甜的，日子就不苦了。

“謝謝。”過了很久，她才低聲說，聲音輕得像嘆息。

秋不悔眼睛亮了亮，連忙擺手：“不客氣不客氣。”他低頭看了眼手表，時針已經指向六點，“我得去上晚自習了，晚上讓護士幫你打飯？”

陸望沒回答，算是默認。秋不悔把練習冊塞進書包，起身時碰倒了椅子，發出“哐當”一聲。他嚇得趕緊扶住，抬頭看見陸望正看著他，眼神里沒什么情緒，卻讓他莫名有點心慌。

“那我先走了，明天早上來給你帶糖糕。”他抓起書包往門口走，手剛碰到門把手，又停住腳步，“對了，陸爺爺留的那個信封，你記得看一下，里面有律師的電話，他說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門被輕輕帶上，病房里又恢復了寂靜。陸望盯著天花板上的輸液架，看了很久，才慢慢撐起身子。她拿起那顆橘子糖，剝開錫紙，橘黃色的糖塊在燈光下泛著光。放進嘴里的瞬間，甜膩的味道漫開，卻讓眼眶更酸了。

床頭柜的抽屜里，放著爺爺昨天沒來得及拆的藥盒。陸望拉開抽屜，指尖撫過藥盒上的說明，忽然看見壓在底下的一張紙條，是爺爺的字跡，歪歪扭扭寫著：“望望明天想吃餛飩，放兩個荷包蛋。”

眼淚砸在紙條上，暈開了墨跡。她把臉埋進膝蓋，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這次沒有壓抑，哭聲像被雨水打濕的羽毛，沉沉地落滿了整個房間。

而走廊里的秋不悔，正靠著墻壁給律師打電話。“張律師，陸望的醫藥費是不是直接從卡上扣？”他聽著電話那頭的回答，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書包帶，“那她的住院手續……好，我明天中午請假去辦。嗯，我知道了，謝謝張律師。”

掛了電話，他抬頭望著病房門上的玻璃窗，里面亮著暖黃色的燈，隱約能看見病床的輪廓。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媽媽發來的消息：“今晚不回來吃飯了，給你留了排骨在冰箱。”

秋不悔回了個“好”，轉身往樓梯口走。路過護士站時，聽見護士在說陸望的情況：“那姑娘心思重，今天一天沒吃東西，得想辦法讓她多吃點。”

他腳步頓了頓，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半袋餅干，又轉身往病房走。這次敲門時，里面沒有任何回應。他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門，看見陸望已經躺下了，背對著門口，肩膀卻還在微微起伏。

秋不悔把餅干放在床頭柜上，旁邊就是那顆沒吃完的橘子糖。他沒說話，退出去輕輕帶上門，轉身時撞見護士拿著體溫計過來。

“你是302床家屬？”護士問。

“我是……她朋友。”秋不悔頓了頓，改口道。

護士點點頭：“她體溫有點反復，晚上多留意著點，有情況按鈴叫我。”

“好。”秋不悔應著，看著護士走進病房，才慢慢轉身離開。

晚自習的預備鈴已經響過，教學樓的燈光亮得像片星海。秋不悔背著書包往學校跑，風掀起他的校服衣角，口袋里的手機又震了一下，是銀行發來的到賬提醒，備注寫著“陸望生活費”。

他摸了摸口袋里皺巴巴的糖紙，忽然覺得書包好像沉了不少。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路跟著他，投在空曠的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