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三十六年,朝歌城的雪來得比往年早,像是想掩蓋崎岳被蝗蟲侵擾的痕跡。大理寺的青磚上積著薄雪,少卿顧臨的靴底碾過冰碴,發出細碎的聲響。他站在林府廢墟前,哈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北風里。
今年距離林相滿門被滅,已過去整整六年了。
六年間,歷任大理寺官員要么查無所獲,要么心照不宣地擱置此案,唯有顧臨始終沒放棄。他是林正身的門生,當年恩師在朝堂上為清流據理力爭時,他在階下偷看旁聽,那副瘦削卻挺直的脊梁,是他認為的這世間真正的風骨。
三個月前,顧臨在整理林相遺留的典籍時,發現最角落的書柜背板比別處厚了半寸。撬開一看,夾層里沒有預想中的密函,只有一卷裹在油布中的羊皮紙,上面畫著個詭異的陣法:各種線條如蛛網般交錯,中心是個血色圓點,邊緣標注著八個模糊的星位,墨跡帶著淡淡的腥氣,不似朱砂,倒像某種精血。
“恩師一生研禮修典,處理國事,怎會藏這種玄乎其玄的東西?”
顧臨翻遍了大理寺的卷宗,甚至托人查了武盟的秘典,都沒見過類似的陣法。但他敏銳地感知到,這陣圖一定非常重要。林府被燒得片瓦無存,唯有這書柜夾層完好,不是兇手刻意留下混淆視聽的,那么就該是沒找到的關鍵。
這三個月,他暗中走訪了當年林府的舊仆,有人隱約記得,案發前幾日,曾有個戴斗笠的人深夜拜訪,與林相在書房談了很久,臨走時還帶走了一個長匣。現如今除了林相和這神秘人怕是沒有他人知道長匣內是什么東西了。
是日清晨,顧臨終于在陣圖的星位標注里看出了端倪那八個星位對應的方位,竟與朝歌城八處城門的布防隱隱相合。他心頭一震,此事牽連太大,必須立刻告知太子。
顧臨將陣圖折成小塊塞進懷中,換上一身常服,從大理寺后巷繞出,打算從側門進東宮。剛走到巷口,一陣冷風突然從頭頂壓下,他下意識地矮身,卻還是被一道掌風掃中肩頭,劇痛瞬間蔓延到手臂。
“誰派你們來的?”顧臨看清對方穿著黑衣,臉上蒙著黑布,只有袖口露出半枚銀色徽章,像是觀天閣的制式。他想拔刀,卻發現手腕已被另一人鉗住,冰冷的匕首抵在了喉嚨上。
“不該碰的東西,就別碰。”黑衣人聲音嘶啞,匕首猛地刺入。顧臨在倒下的瞬間,死死攥住懷中的陣圖,目光掃過對方腰間,那里掛著一塊黑色令牌,刻著“武”字,是武盟的信物。
半個時辰后,巷口的尸體被發現。大理寺卿趕到時,顧臨的手指還保持著攥緊的姿勢,懷中的陣圖已被搶走,只剩一角殘片,而那枚武盟令牌,赫然掉落在他的衣襟旁。
消息傳到東宮時,李若璞正在批閱崎岳州的奏報。聽到顧臨遇刺,且現場留有武盟令牌,他捏碎了手中的狼毫:“又是武盟?林案未了,顧少卿又遭毒手,這是想把所有線索都引向江湖。”
周瑾臉色凝重:“殿下,顧少卿死前曾說要呈遞重要線索,恐怕就是林案的關鍵。如今令牌出現在現場,武盟那邊怕是難脫干系。”
李若璞沉默片刻,指尖在案上的地圖劃過崎岳州:“查,去查顧少卿最近接觸過的人,還有那枚令牌的歸屬。另外,讓崎岳州分舵我們的人留意,是否有可疑人物動向,我懷疑這蝗蟲怕不是天災,而是人禍啊。”
深山之中,竹屋內的中年人正擦拭著一把巨劍,門外的信鴿撲棱著翅膀落下。他展開信紙,眉頭漸漸緊鎖,朝歌城的線人傳來消息:大理寺少卿顧臨遇刺,死前持有不明陣圖,現場還留有武盟令牌,且據知情者稱,顧臨生前曾與崎岳州分舵主聯系緊密。
更讓他心頭一緊的是后半句:崎岳州分舵之女,年僅十八歲,就已是玄真后期,脖頸間戴著半塊玉玦,舉手投足之間已有大家風范。
“該不會是……阿姐……”林以南剛練完第七式風之刃,聽到師傅的話,手中的雙刃“當啷”落地。五年了,他無數次在夢里見到姐姐,那半塊玉玦,是當年爹娘給他們姐弟倆的信物,他的那半塊,一直貼身戴著。
中年人將信紙燒盡,看著徒弟通紅的眼眶,沉聲道:“顧少卿之死、武盟令牌、還有你姐姐的線索,都纏在了一起。崎岳州現在蝗災剛滅,三王的人還在那邊興風作浪,但林案的關鍵,或許就藏在那里。”
“師傅,我現在就下山!”林以南抓起衣服就往行囊塞,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五年的等待,在這一刻終于有了行動的方向。
“等等。”中年人從懷里掏出一枚令牌,黑色的底,刻著銀色的“月”字,“哎,也是到了這一天了。這是我早年在武盟的令牌,或許能幫你混進分舵。記住,找到你姐姐要緊,查線索要穩,別沖動。那陣圖牽扯太大,太過危險,顧少卿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我還想你回來給我買酒喝呢。”中年人背過身去,短暫整理了下自己悲傷的情緒。
林以南接過令牌,重重叩首:“徒兒明白,謝師傅教誨。待我與姐姐重逢之時,我定會寫信告知于您。師傅,徒兒此去山高路遠,定會小心為上,謹記師父所言,還望師傅保重。”
中年人重重地點了點頭,像當初林以南拜師時一樣扶他起來,寬慰他道:“師傅會釣魚,餓不死的。”
林以南轉身沖出竹屋時,山風正掠過樹梢,葉子悄然落下。中年人望著他的背影,輕輕撫摸著手中的劍,劍泛著微微冷光。那陣圖他認得,是失傳已久的“鎖靈陣”,能禁錮靈體,甚至抽取靈力,而這林府的位置,恰好是朝歌城的靈脈中樞。
“看來,這潭水比想象的還要深。”他低語著,將劍背起,身影一閃,消失在群山中。他打算先去幾個老朋友那里,了解下關于這陣法更多的消息。
在前往崎岳州的官道上,林以南的腳步輕快而堅定。風之刃在腰間輕顫,仿佛感應到了主人的決心。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危險,但只要想到姐姐可能就在前方,心中的火焰便燃燒得更旺,危險也自然不足為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