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太和殿的銅鶴上凝成冰晶，蘇晚晴正在定國公府的密室里核對海外商路的輿圖。信風樓剛傳來消息，泉州水師統領昨夜調動了三艘快船，去向不明——顯然是靖安王的后手。她指尖在“暗礁區”三個字上重重一劃，準備讓通達貨棧的船隊避開這片險地，窗外卻突然傳來一陣異樣的喧嘩。

“小姐，宮里的人來了！”春桃的聲音帶著驚惶，手里的錦盒差點摔在地上，“說是……說是攝政王在朝堂上請旨，要娶您做攝政王妃！”

蘇晚晴手中的朱砂筆“啪嗒”掉在輿圖上，暗紅的墨汁在“暹羅”二字上暈開，像朵突然綻放的血花。她猛地站起身，椅腿與青石地磚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你說什么？”

“是真的！”趙三喘著粗氣闖進來，甲胄上還沾著晨霜，“我剛從宮門口回來，滿朝文武都炸了鍋！王爺說……說非您不娶，陛下已經準了！”

密室的門被風吹得吱呀作響，蘇晚晴望著窗外那片湛藍的天空，突然覺得頭暈目眩。三日前蕭珩握住她手時的溫度還在掌心，他說“十日之后我陪你去”的聲音還在耳畔，可她從未想過，他會用這種石破天驚的方式，將她推到風口浪尖。

“父親呢？大哥呢？”她抓住趙三的胳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們在朝堂上嗎？”

“定國公爺當場就懵了，蘇將軍想說話，被王爺用眼色制止了。”趙三的聲音里帶著擔憂，“小姐，現在滿京城都在傳，說您……說您配不上攝政王。”

蘇晚晴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那些深埋的自卑突然破土而出——她是定國公府的嫡女，卻也是曾經對李修遠傾心的“糊涂人”；她是攪動風云的“林氏”，卻終究是個拋頭露面的女子。蕭珩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是少年皇帝倚重的王叔，他們之間的鴻溝，比北疆的戈壁還要遼闊。

“備車，去攝政王府。”她抓起披風就往外走，指尖卻在門環上頓住——此刻去找他，是質問，還是確認？

而此時的太和殿，爭論聲早已掀翻了屋頂。

蕭珩站在丹陛之下，玄色朝服在晨光中泛著冷光。他剛說出“臣請陛下賜婚，求娶定國公嫡女蘇晚晴為妃”時，整個大殿死一般寂靜，連香爐里的檀香都仿佛凝固了。

“王叔！”少年皇帝手中的朱筆掉在龍案上，墨汁在“海外貿易章程”上洇出大片污漬，“您……您說什么？”

“臣請陛下賜婚。”蕭珩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蘇小姐才德兼備，臣心悅已久，愿以攝政王之名，護她一生一世。”

“荒唐！”禮部尚書的拐杖重重戳在金磚上，震得滿地塵土飛揚，“蘇小姐雖出身將門，卻曾與奸佞李修遠有染！此等有污點的女子，豈能做攝政王妃？”

“李修遠之事，早已查明是誣陷。”蕭珩的目光如刀，掃過那位須發皆白的老臣，“況且，蘇小姐在北疆之戰中的功勞，難道抵不過那些無稽之談？”

“功勞是‘林氏’的，與蘇晚晴何干？”新上任的吏部侍郎冷笑，他是靖安王的表親，此刻正急于表現，“就算她有功，也終究是閨閣女子，如何輔佐攝政王處理朝政？如何母儀天下？”

這話像針一樣扎進蘇晚晴的心。她站在殿外的回廊下，原本想找蕭珩問個明白，卻被侍衛攔在了殿門之外。那些刻薄的議論聲穿透朱漆大門，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冰棱。

“臣以為，蘇小姐配得上。”戶部尚書突然出列，他捧著的賬冊上，“錢莊試點首日存款超五萬兩”的記錄鮮紅刺眼，“她能讓百姓安居樂業，能讓國庫充盈，這樣的女子，比那些只會描眉畫眼的貴女強百倍！”

“胡言亂語！”幾位老臣異口同聲地反駁，他們的朝服上還沾著早朝時的露水，“禮法不可廢！尊卑不可亂！攝政王若執意如此，恐動搖國本！”

蕭珩的指尖在袖中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早料到會有反對，卻沒想到如此激烈。他看向階下的蘇振庭，這位剛從北疆歸來的老將此刻面沉如水，顯然也對這突如其來的賜婚感到震驚。

“定國公以為如何？”蕭珩突然發問，將難題拋給了蘇晚晴的父親。

蘇振庭的喉結劇烈滾動，他望著殿外回廊的方向，那里隱約能看到一抹素色裙角——他知道女兒來了。他想起那些關于“林氏”的傳聞，想起女兒深夜在密室繪制輿圖的身影，突然挺直脊梁：“臣女雖有不足，卻也絕非頑劣之輩。若王爺真心相待，臣……臣無異議。”

“父親！”蘇景辰的聲音帶著急惶，他剛想上前，卻被父親按住了肩膀。

殿內的爭論聲愈發激烈，支持與反對的兩派吵作一團，唾沫星子濺在明黃的奏章上，像一場荒誕的鬧劇。蕭珩看著那些漲紅了臉的大臣，突然覺得無比疲憊——他原以為用攝政王的權勢能護她周全，卻忘了這朝堂的偏見比刀槍更傷人。

“夠了！”少年皇帝猛地一拍龍案，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王叔是朕最信任的人，蘇小姐是朕最敬佩的‘林氏’！他們成婚，朕準了！”

他抓起朱筆，在空白的圣旨上寫下“賜婚”二字，筆尖的顫抖泄露了內心的激動：“三日后，朕親自為攝政王主持婚禮！誰再敢反對，以抗旨論處！”

金鑾殿的鐘聲突然響起，三長三短，是宣告重大旨意的信號。蕭珩望著那道蓋著玉璽的圣旨，心中卻沒有半分喜悅——他看到殿外的素色裙角消失了，像朵被狂風卷走的海棠。

蘇晚晴沒有回定國公府，而是去了玲瓏閣的密室。她坐在那把象征“林氏”權力的紫檀椅上，指尖劃過冰冷的扶手，上面還殘留著蕭珩昨日觸碰過的溫度。

“小姐，王爺也是為了保護您。”春桃遞來帕子，上面繡著的并蒂蓮被淚水打濕，“成為攝政王妃，就沒人敢再議論您的過去，沒人敢再動‘林氏’的產業了。”

“我知道。”蘇晚晴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可他問過我愿不愿意嗎？”

她想起慶功夜宴上他打翻趙承煜酒杯時的醋意，想起他在書房為她簪釵時的溫柔，想起他寫下“甘受連坐”時的決絕，那些情愫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心，可這場突如其來的賜婚，卻像把鋒利的刀，斬斷了所有的情致。

“小姐，定國公府來人了。”趙三的聲音帶著為難，“說……說國公爺讓您回去，商議婚禮的細節。”

蘇晚晴的指尖猛地攥緊，紫檀木的紋路硌得掌心生疼。她能想象此刻定國公府的混亂——父親的嘆息，母親的擔憂，大哥的憤怒，還有那些趨炎附勢的親戚們虛偽的恭喜。

“告訴父親，我知道了。”她站起身，目光掃過墻上的輿圖，那里的航線已經標注完整，只待三日后的出海儀式，“讓信風樓盯緊泉州水師，婚禮的事……容我想想。”

趙三剛走，密室的暗門突然被推開。蕭珩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口，玄色朝服上還沾著朝堂的塵土，眼底的紅血絲比宮燈還要亮：“晚晴，我……”

“王爺。”蘇晚晴打斷他，聲音里帶著刻意的疏離，“恭喜您得償所愿。”

“你以為我是為了權勢？”蕭珩的聲音陡然拔高，幾步沖到她面前，雙手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我是怕那些人傷害你！是怕靖安王的余黨對你不利！是怕……是怕再晚一步，你就被別人搶走了！”

他的眼底翻涌著從未有過的慌亂，像個怕失去心愛玩具的孩子：“我知道我太急了，可我看到那些人議論你的過去，看到他們質疑你的能力，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想給你一個名分，一個讓所有人都不敢再輕視你的名分！”

蘇晚晴的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酸澀與暖意交織著涌上來。她望著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突然想起信風樓密報里寫的“攝政王為蘇小姐頂撞太后”，想起他調派三艘戰船時的果決，那些被她忽略的細節突然串聯起來，織成一張名為“深情”的網。

“可是蕭珩，”她輕輕推開他的手，聲音里帶著疲憊的脆弱，“我不想做你的附屬品。我是蘇晚晴，也是‘林氏’，我不想我的身份永遠排在‘攝政王妃’后面。”

蕭珩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以為的保護，在她看來竟是束縛。他看著她眼底的倔強，突然想起她拒絕“通議大夫”時說的“高位是枷鎖”，原來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依附，而是平等。

“你可以繼續做‘林氏’。”他的聲音放得極柔，像怕驚擾了易碎的蝴蝶，“攝政王妃只是你的身份之一，不是你的全部。你的錢莊，你的商路，你的信風樓，都可以繼續做。我蕭珩的妻子，不必困在后宅。”

密室的門被風吹開，帶來太和殿方向的喧嘩。蘇晚晴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那里有信風樓的信鴿在盤旋，帶著“三日后出海”的指令飛向泉州。她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自己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摸索；想起那些在商戰中并肩作戰的日夜；想起眼前這個男人為她擋在朝堂的刀光劍影里。

“三日后的婚禮，我去。”她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釋然的堅定，“但你要答應我，永遠尊重‘林氏’，永遠尊重蘇晚晴。”

蕭珩的眼底瞬間迸發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將她擁入懷中，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血里：“我答應你！我什么都答應你！”

密室的檀香與海棠香交織成溫暖的氣息，蘇晚晴靠在他的胸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覺得那些朝堂的議論、外界的質疑，都沒那么可怕了。

而此時的定國公府，蘇振庭正對著祖宗牌位嘆氣。蘇景辰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爹，您就這么同意了？那些人把小妹說得那么不堪，王爺他……”

“景辰，”蘇振庭打斷兒子，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海棠樹上，“你以為蕭珩是魯莽之人？他在朝堂上請旨，是把所有的壓力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從今往后，沒人敢再議論你妹妹的過去，沒人敢再動‘林氏’的產業——這是他能給的，最周全的保護。”

蘇景辰的喉結劇烈滾動，看著父親鬢角新增的白發，突然明白了這份“賜婚”背后的沉重。

夜幕降臨時，京城的議論聲還在繼續。有人說蘇晚晴走了狗屎運，有人罵蕭珩被美色沖昏了頭，還有人在暗中盤算著如何在婚禮上給新王妃一個下馬威。

但這些都影響不到玲瓏閣的密室。蘇晚晴和蕭珩并排站在輿圖前，指尖同時指向泉州的航線，那里的暗礁區已經被標注出安全通道。

“三日后的婚禮，靖安王的人肯定會動手。”蕭珩的指尖在“水師統領”的名字上停頓，“我已經安排好了，讓暗衛偽裝成商船船員，保證船隊安全。”

“我讓信風樓的人在婚禮當天散布消息，說靖安王與水師統領私通。”蘇晚晴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既然他們想搞事，就別怪我們釜底抽薪。”

兩人相視一笑，空氣中的緊張與隔閡悄然散去。窗外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輿圖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無數雙眼睛在見證這場始于盟約、終于愛情的結合。

蘇晚晴知道，三日后的婚禮將是一場新的戰場，有質疑，有暗算，有流言蜚語。但她握著蕭珩的手，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突然覺得無比安心。

因為她知道，從今往后，她不再是孤身一人。那個在朝堂上為她擋下千夫所指的男人，那個尊重她所有身份的男人，將與她并肩而立，一起面對未來的風雨。

而這場震驚朝野的賜婚風波，不過是他們共同人生里，一場轟轟烈烈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