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桓那審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在王軒身上停留了仿佛一個世紀之久。那死寂的沉默，讓王軒感覺自己像是被釘在砧板上等待解剖的怪物，每一秒都煎熬得靈魂都在顫抖。

終于，玄桓那微蹙的眉頭似乎極其輕微地舒展了一瞬，又或者根本沒有變化。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從王軒身上移開，掃過一旁劫后余生、癱軟在地的黝黑漢子，最終落回那道仍在緩慢蔓延、散發著不祥衰敗氣息的灰色門縫上。

半響，他那毫無波瀾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冰冷的玉磬敲擊：

“你等，自今日起，便是我長河弟子。”

這句話如同赦令，讓一直緊繃著神經、幾乎要窒息的黝黑漢子猛地松懈下來，癱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臉上再次浮現出狂喜和后怕交織的扭曲表情。

而王軒，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非但沒有絲毫喜悅，反而感到一股更加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過關了？就這樣？那道詭異的灰縫，那刺骨的陰風，那令牌中傳來的憤怒尖嘯……這一切，就這么輕飄飄地揭過了？玄桓那深不可測的眼神，絕不僅僅是因為“拿不準”！這其中必有古怪！

不等王軒那混亂的思緒理出任何頭緒，玄桓的目光甚至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只是隨手朝著云霧繚繞的山門深處一招。

一道青色的流光破空而至，瞬間落在玄桓身前，化作一名身著青色外門弟子服飾的青年。這青年面容普通，神情淡漠，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倨傲和麻木，對著玄桓躬身行禮，姿態恭敬，卻無多少發自內心的敬畏。

“玄桓師叔。”青年聲音平淡。

玄桓看都沒看他，只是用下巴隨意地點了點地上狼狽不堪的王軒二人，以及站在后面、僅存的一兩個同樣通過了叩天門、此刻驚魂未定的持令者，聲音依舊冰冷無波：

“這是今年入門弟子。”

話音未落，玄桓寬大的袍袖一拂，整個人如同融入云霧般，身影瞬間變得模糊，下一刻便徹底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原地尚未散盡的淡淡威壓和那扇依舊裂著詭異灰縫的青銅巨門。

走……走了？

王軒看著玄桓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旁邊那扇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巨門，一股強烈的不真實感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他。那位高高在上的“師叔”，仿佛只是隨手丟下幾件垃圾，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欠奉。他們這些剛剛經歷了生死考驗、僥幸踏入仙門的“弟子”，在他眼中，與山門外那些被鐘聲定住的螻蟻，似乎并無本質區別。

現場只剩下玄桓召來的那名青衣弟子，以及包括王軒和黝黑漢子在內的幾名新晉弟子。眾人面面相覷，氣氛一時尷尬而壓抑。

那黝黑漢子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對著那青衣弟子躬身行禮：“這位仙師，小的……”

“閉嘴。”青衣弟子看都沒看他，冷冷地打斷，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厭煩和鄙夷，“我名墨塵，長新院外門執事。自今日起爾等便是我門下弟子，負責本院俗事。”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刷子，在王軒幾人身上掃過，尤其是在衣衫襤褸、渾身沾滿血污和塵垢的王軒身上停留了片刻，眉頭嫌惡地皺起。那眼神，比看地上的泥土還要冷漠，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種……看蟲豸般的漠然。

“跟我來。”墨塵不再多言，轉身便朝著山門內一條不起眼的青石小徑走去，腳步不快，卻絲毫沒有等待的意思。

黝黑漢子臉上的笑容僵住，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但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趕緊小跑著跟上。另外那兩名（或一名）新弟子也慌忙跟上，臉上還殘留著驚魂未定和初入仙門的茫然無措。

王軒站在原地，只覺得渾身冰冷，心臟還在不受控制地狂跳。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掌心因為緊握令牌和剛才的用力過猛，被粗糙的木牌邊緣割破了皮肉，滲出的血跡已經半干，混合著塵土和之前濺上的血肉碎末，骯臟不堪。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摸向胸口——那塊來自洛長風的長河令，此刻正安靜地躺在他破舊衣襟的內袋里。隔著粗糙的布料，他仿佛還能感受到那令牌冰冷的觸感，以及……令牌深處殘留的、那股被他的污血強行壓制下去的、充滿怨毒與不甘的微弱悸動！

“令牌是搶來的……”這個念頭如同毒蛇，再次噬咬著他的心臟。玄桓的沉默離去，墨塵的冰冷鄙夷，還有那扇詭異的“叩天門”……這一切都像一張無形的、布滿荊棘的大網，將他緊緊纏繞。

他看著前方墨塵那冷漠的背影，以及亦步亦趨跟著的黝黑漢子等人。那黝黑漢子似乎已經調整好了心態，正試圖湊近墨塵，低聲說著什么，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

王軒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翻騰的胃液和喉嚨里的血腥味，邁開了沉重如灌鉛的雙腿，踉蹌著跟了上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未知的深淵邊緣。

長河宗……只看仙緣，不問前塵？

呵。王軒在心中發出一聲無聲的冷笑。

他的“仙緣”，是竊來的。而竊來的東西，終歸是要付出代價的。這看似平靜的仙家洞天，恐怕比山門外那赤裸裸的死亡煉獄，更加兇險萬倍。

他這條從泥濘和死亡中搶回來的賤命，在這只看“仙緣”的長河宗里，又能掙扎多久？那枚被他強行按在胸口、沾染了他污血的令牌，到底是通往力量的階梯，還是……催命的詛咒？

冰冷的山風卷著云霧拂過，吹在王軒身上，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前方，墨塵冷漠的背影，在繚繞的云霧中若隱若現，如同引路的幽靈，將他們帶向一個更加冰冷、更加殘酷的世界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