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膽像一滴水珠，悄無聲息地蒸發了。起初沒人當回事，以為這位行政后勤部的新晉“紙杯守護神”又溜到哪個犄角旮旯去“考察供應商”了。直到三個月后，幾個玩戶外探險的大學生，在燕山山脈深入的一個山洞里，發現了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男尸。經過DNA比對確認了身份——正是失蹤的張大膽。

張大膽死狀有點“藝術”。他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腦袋開了個天窗，旁邊扔著一把锃亮的手槍。警方鑒定：死因，自殺；兇器，米國某品牌經典款，序列號被磨得親媽不認，槍上只有張大膽本人的指紋。至于這“自殺圣地”是如何選的，這槍又是如何突破重重關卡、精準地落到一個管紙杯的后勤人員手里的？公安系統查了個底兒掉，結論依舊是：查無實據，懸案一樁。消息傳回總公司，像顆小石子投入古井。茶水間里有人悄悄嘀咕“死得蹊蹺”，很快就被咖啡機的轟鳴蓋了過去。張大膽的一生，最終以這種充滿黑色幽默的方式，畫上了一個潦草的句號，連同那消失的五百萬和港城的粉紅霓虹，一起沉入了無解的黑洞。

內蒙古那個爛尾項目，也在寒冰副總“潤物細無聲”的運作下，以一種近乎魔幻的方式“竣工交養”了。據說她動用了深不可測的人脈，讓業主單位的驗收組在某個酒酣耳熱的“協調會”后，大筆一揮，簽了字。雖然工程質量報告上寫著“部分指標需持續觀測”，但總算是把“合格”的章蓋上了。項目虧損的兩億？成了集團財報上一筆需要“長期消化”的歷史成本，被厚厚的報表妥帖地蓋住，仿佛從未發生過。老金經理完成了他的“擦屁股”使命，功成身退，深藏功與名。

總公司的日子，表面上一片風平浪靜。經營管理部下面，新掛了一塊金光閃閃的牌子：成本控制部，面瓜，那個曾經掃廁所、記小賬的“背鍋俠”，如今搖身一變，成了該部門主持工作的副部長。他的新戰場，從塵土飛揚的工地，轉移到了光可鑒人的辦公桌和無窮無盡的Excel表格里。

面副部長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有點“實誠”。他牽頭搞了個“項目經營責任制”，核心思想簡單粗暴：項目賺了錢，大家吃肉喝湯；項目虧成狗，責任人連湯渣都別想舔！績效獎金直接跟項目利潤掛鉤。這玩意兒像塊石頭，砸進了平靜而暗流涌動的池水，激起了一片或明或暗的漣漪，有看戲吃瓜的，也有暗地咒罵的。同時，他又搗鼓出一個“總包工程項目投標中標后的內部二次預算體系”，試圖把中標價這塊“肥肉”，在公司內部再細細切分一遍，明確成本紅線，防止再出現“張大膽式”的鯨吞蠶食。這體系復雜得像迷宮，卻意外地憑借其“看起來很美”的邏輯嚴密性，捧回了個省級企業管理創新一等獎的獎杯。面瓜去領獎時，站在臺上，捧著那沉甸甸水晶獎杯，看著臺下閃光燈和稀稀拉拉的掌聲，心里別有滋味。

不久后，面瓜代表集團，飛赴深城參加“全國建設施工領域信息化高峰論壇”。會場在大梅沙那邊的五星級酒店。西裝革履精英，高大上的PPT，“BIM”、“云計算”、“智慧工地”各種面瓜聽過和沒聽過的詞匯充斥得腦仁一陣陣發疼。穿著他那身依舊不太合體的西裝，坐在角落，感覺像混進天鵝群里的土鴨子，聽著那些高大上的名詞，腦子里努力把它們跟倉庫里堆的鋼筋水泥對應起來。

茶歇時間，他像模像樣兒地端著杯免費咖啡，正琢磨著要不要再去甜品臺拿塊小蛋糕，肩膀被人從后面拍了一下。一回頭，一張油頭粉面、笑容夸張的臉懟在眼前。

“嘿！面部長！Surprise!”

是寒爍！這小子居然沒去繼承他“寒姨”的衣缽搞政治，也沒去搞他那“Vintage”的鋼筋藝術，反而出現在這信息化的高端論壇上！更讓面瓜眼珠子差點掉出來的是，寒爍胸前的名牌上赫然印著：某途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大客戶部總監。

“寒…寒總監？”面瓜舌頭有點打結，“你…你怎么在這兒？”

“哈哈！緣分啊面部長！”寒爍熟稔地攬住面瓜的肩膀，一股濃郁的、混合著汁液、發膠和香水的味道撲面而來，“我現在可是擁抱互聯網+的弄潮兒！某途，聽說過沒？專門為你們這種大型施工集團提供全方位信息化解決方案的！智慧工地管理系統，那可是我們的拳頭產品！怎么樣？有沒有興趣合作一把？給你們成本控制部也上個‘云’？”

面瓜被他晃得頭暈，心里嘀咕：這小子不是被他那懷孕的前女友舉報“裙帶關系+學歷造假”后，悄沒聲兒地“被辭職”了嗎？怎么搖身一變，成了IT新貴的大客戶總監？這“某途”公司，聽著就透著一股子“野雞”味兒。

寒爍不由分說，拉著面瓜就往會場外走：“走走走！這論壇太boring（無聊）了！全是空談！咱哥倆找個地兒喝一杯，敘敘舊！深城的夜生活，那才叫一個精彩！”

面瓜半推半就，被寒爍拉進了酒店附近一家燈光迷離、音樂震耳欲聾的酒吧。幾杯顏色艷麗、名字花哨的雞尾酒下肚，在寒爍刻意營造的“憶往昔崢嶸歲月稠”的氛圍下，面瓜那點可憐的警惕性，連同他的酒量，一起見了底。兩人勾肩搭背，仿佛真成了摒棄前嫌的鐵哥們兒。

“哎，面哥，”寒爍湊近面瓜，帶著濃重的酒氣，眼神卻異常清醒，“說起來，咱們蘇…蘇總，現在可是風光無限?。『浼o實驗室，董事長的心頭肉！聽說…最近有大突破？”他狀似無意地拋出了魚餌。

面瓜腦子暈乎乎的，酒精混合著一點“衣錦還鄉”的得意，舌頭就有點不聽使喚：“那…那是！蘇總…牛！真牛！就他們搞的那個…改性瀝青…知道不？抗極寒！零下五十度！跟玩兒似的！老毛子那邊…西伯利亞大鐵路知道吧？凍土！以前…沒轍！現在…嘿嘿，搶著要！還有北歐…加拿大…阿爾卑斯山隧道…訂單…雪花似的飛！咱們中國建筑…這回…是真要…沖進歐美…搶蛋糕了！”他一邊說，一邊還激動地拍著桌子，仿佛這技術突破是他搞出來的。

寒爍聽著，眼睛里的光越來越亮，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他不動聲色地給面瓜又滿上一杯：“是嗎？這么厲害！具體…到什么階段了？專利啥的…都搞定了吧？別讓老外鉆了空子！”

“放…放心！”面瓜大手一揮，豪氣干云，“核心…核心機密！鎖在…董事長…腦袋里呢！實驗室…銅墻鐵壁！蒼蠅…都飛不進去！蘇總…親自盯著！穩…穩得很！”說完，一頭栽在桌子上，鼾聲如雷。

寒爍看著爛醉如泥的面瓜，臉上那夸張的笑容慢慢收斂，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玩味的弧度。他掏出手機，飛快地編輯了一條信息，發送了出去。信息內容只有短短幾個字：

“鴨子叫了，北極熊要穿毛衣。”

發送對象，是一個沒有存名字的境外號碼。

發送完畢，寒爍像沒事人一樣，招呼服務生買單。他瞥了一眼趴在桌上流口水的面瓜，眼神里充滿了輕蔑和嘲弄，自言自語道：“面瓜啊面瓜，你可真是…人如其名?！闭f完，整理了一下他那身價值不菲的“總監”行頭，優雅地起身，消失在酒吧迷離的燈光和人潮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酒吧里音樂依舊喧囂，面瓜的鼾聲混在其中，毫不起眼。只有他口袋里那部廉價的舊款手機，屏幕在黑暗的桌下，極其微弱地、不規則地閃爍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深城璀璨的霓虹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進來，映在面瓜酣睡的臉上，一片光怪陸離。風，似乎從未真正平靜過，只是在醞釀著更詭譎的波瀾。（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