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外頭。

林嘯帶著小貴急匆匆往三樓趕場。

“林嘯！”

豈料人剛到轉角處，一聲帶著壓抑怒火的低喝自身側傳來。

林嘯腳步一頓，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手腕就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死死攥住。

力道之大，讓他微微蹙眉。

他轉過頭，對上白牡丹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

“跟我來！”

白牡丹根本不給林嘯說話的機會，幾乎是拖拽著，將他拉進了旁邊一間剛剛空出來的小包間。

門在她身后“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包間里光線昏暗，殘留著上一批客人的煙酒氣。

白牡丹猛地甩開林嘯的手，轉過身，胸膛因為憤怒而起伏，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著林嘯。

“白…白牡丹？”

雖然未有交集，可林嘯還是認得這位百樂門的臺柱子。

很明顯，在蘇曼將林嘯強拽進包間時，這冰冷女王便將一切盡收眼底。

可她沒破門而出，而是強忍著憤怒，待林嘯完事出來。

如今眼見林嘯一身衣裳不正，白牡丹冰冷的眼眸更是布滿寒霜。

她眼神銳利地注視著林嘯，注視著這個讓她妹妹神魂顛倒的“禍根”。

“林嘯，你好大的本事啊。”

四目相對，白牡丹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帶著冰碴，“我白牡丹在百樂門這么多年，自認看人還算準，沒想到竟讓你這披著羊皮的狼崽子鉆了空子，蘇曼那傻丫頭，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湯？”

林嘯一頭霧水，眉頭緊鎖：“牡丹姐，你這話什么意思？我剛回來，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白牡丹冷笑，步步逼近，“裝，接著裝，蘇曼為了你，得罪了多少金主？推了多少場子？魂兒都快沒了，現在整個百樂門都在傳她是你林嘯的女人，你知不知道這話會害死她？”

林嘯眼神一凝，他知道蘇曼對他越來越不對，但他已經刻意保持著距離，甚至回避接觸了。

他沉聲道：“牡丹姐，我從未對蘇曼有任何逾矩之舉，更沒說過任何誤導她的話，我對她，和對其他舞女一樣，只有工作上的尊重。”

“尊重？呵！”

白牡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神里充滿了鄙夷，“林嘯，收起你這套假惺惺，你們這種底層爬上來的小赤佬，我見得多了。”

“心思比誰都活絡，手段比誰都下作，嘴上說著尊重，心里盤算著什么齷齪勾當，你自己清楚。”

“不就是看蘇曼單純，好騙，想利用她往上爬嗎？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似乎想壓下怒火，但聲音里的疲憊和深深的無奈卻掩蓋不住。

“你知道蘇曼是怎么來的百樂門嗎？十六歲被她那狠心的爹娘，為了給不成器的哥哥娶媳婦，賣給了人牙子。”

“幾經輾轉到了這，因為太執拗差點讓人打死，是我白牡丹一時心軟，把她從火坑里撈出來。”

白牡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眼神也變得復雜：“這丫頭，傻是傻了點，但心干凈，她真心實意地把我當親姐姐，我就得護著她，教她規矩，教她識人，讓她能在這泥潭里盡量干凈點地活著，多攢點錢，將來有機會能上岸，過點正常人的日子……我把她當親妹妹啊。”

她的目光再次變得銳利，帶著痛心疾首的失望：“可她呢？為了你…這么一個小赤佬昏了頭了，連我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林嘯，你告訴我，你有什么？你拿什么給她未來？拿什么救她出火坑？”

“在這種地方，談情說愛就是找死，我不希望蘇曼步小月兒的后塵，你懂嗎？”

白牡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母獸護崽般的決絕。

聽著白牡丹的控訴，尤其是蘇曼那十六歲就被至親出賣的凄慘身世，林嘯心中確實泛起了一絲漣漪。

亂世飄萍，誰不是身不由己？

蘇曼的倔強和那份對“情義”的盲目執著，也讓他看到了幾分熟悉的影子。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惻隱。

然而，這絲惻隱瞬間被更強大的理智壓了下去。

他林嘯現在自身都如履薄冰，步步殺機，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兒女情長？

那是他此刻最奢侈也最致命的負擔。

他看著白牡丹眼中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憤怒，知道在她眼里，自己就是個一無是處、只會耍心機利用女人的下三濫。

他本可以解釋，可以辯駁，但時間緊迫，外面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

而且，白牡丹這種根深蒂固的偏見，不是三言兩語能消除的。

林嘯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冷酷的、帶著嘲諷意味的笑容。

他沒有直接反駁白牡丹對他的貶低，反而用一種平靜到近乎漠然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但是…無所謂，反正不管你信與不信，自始至終我都沒想過和蘇曼有任何交集，甚至逢場作戲都懶得干。”

“反倒是你，我希望你能好好勸勸蘇曼，別繼續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和她……不是一路人。”

林嘯的語氣漸漸變得冰冷，扯起嘴角露出不屑道：”還有請你記住一點，我林嘯行事，有我的規矩和底線，利用女人感情這種下作手段，我還不屑為之。”

話罷，他轉身就走。

可走了兩步又頓了下，猶豫再三，林嘯回頭，恢復了慣常的平靜，但眼神卻更加深邃。

“至于未來？牡丹姐，在這上海灘，誰又能真正看清未來？”

“你護著蘇曼，是情義，我敬重，但恕我直言，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都遠不如讓她自己學會在這亂世里如何更清醒、更強大地活下去。”

這番話，沒有一句粗鄙的謾罵，卻像一記記無形的耳光，抽在了白牡丹固有的認知上。

白牡丹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林嘯沒再看她，也沒時間理會她此刻心中的驚濤駭浪。

他不再有絲毫停留，直接拉開包間門，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背影在走廊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挺拔而冷硬，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絕。

包間內，白牡丹獨自站在原地，臉色變幻不定。

剛才林嘯那番話帶來的沖擊，讓她心中的憤怒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取代。

震驚、疑惑，還有一絲被戳破某種自以為是后的狼狽。

那句“讓她自己學會更清醒、更強大地活下去”，更是像一根刺，扎進了她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