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閘北幫被滅的消息迅速流走。

閘北貧民窟那攤污濁的死水，像被一顆突如其來的石子狠狠砸開了花。

漣漪迅速擴散，成了街頭巷尾、窩棚角落里最熱門的談資。

“聽說了嗎？閘北幫那幫孫子，栽了！”

“栽了？誰干的？青幫還是洪門？”

“都不是，邪門了！聽說是個十來歲的小崽子帶的人。”

“放屁！十來歲？你當戲臺上唱戲呢？”

“真的，千真萬確，就柳瘸子家那小子，叫柳鶴洲的，帶著一個黑衫冷面的男人，單槍匹馬就闖進了閘北幫的老窩。”

“結果呢？”

“結果？還能有啥結果？閘北幫那幾個平日里橫著走的頭目，全給廢了！手腳都打斷了！那場面……嘖嘖，聽說血都流到門口溝里了！”

“柳鶴洲？柳瘸子的兒子？他……他有這本事？”

“誰知道呢，反正現在閘北幫算是散了架了，柳鶴洲這名號，算是立起來了！”

“好乖乖，這特么太精彩了，可惜無緣一見。”

“見個屁，事發之后，柳家一家子連人帶那點破家當，全沒了，跟人間蒸發似的。”

柳鶴洲的名頭，像一陣風刮遍了閘北底層，帶著血腥和神秘的色彩。

有人拍手稱快，有人心驚膽戰，更多人則是茫然。

然而沒了閘北幫，很快就會有閘南幫、閘東幫冒出來。

在這片絕望的泥沼里，惡霸是割不完的韭菜。

有人天生就是壞種，有人則是被逼上梁山的可憐蟲。

但這些，都與柳家關了。

此時的柳家四口，正局促地坐在法租界一家干凈整潔的中檔旅館房間里。

窗外是相對有序的街道，房間里甚至有抽水馬桶和熱水。

這一切對柳父柳母來說，恍如隔世。

柳鶴洲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名聲大振，他臉上早沒了桀驁不馴的戾氣，剩下的唯有與年齡不符的疲憊和…后怕。

林嘯簡單安撫了幾句，便將后續安置工作全權交給了孫茂才。

……

夜色初上，百樂門華燈璀璨。

林嘯依舊是白色襯衣黑馬甲，踩著雙半舊的布鞋，晃晃悠悠地朝著百樂門那金碧輝煌的大門走去。

這副打扮，與周圍香車寶馬、西裝革履、旗袍搖曳的奢華景象格格不入，活脫脫還是那個透明侍應生。

他剛走到門口旋轉玻璃門附近，一輛锃亮的黑色凱迪拉克轎車“嘎吱”一聲，穩穩地停在他面前。

車門打開，一只裹著透明玻璃絲襪、踩著猩紅高跟鞋的玉足率先踏出，緊接著，柳如眉那風情萬種的身影便鉆了出來。

她今晚穿了一身墨綠色絲絨旗袍，領口綴著細密的珍珠，襯得肌膚勝雪，身段妖嬈得驚心動魄。

然而，當她一眼就看到了杵在門口穿著寒酸的林嘯，精心描畫的柳葉眉瞬間就蹙了起來，像是看到了什么礙眼的東西。

“我說好弟弟！”

柳如眉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幾步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著他，眼神里滿是嫌棄和不解，“你…你這是什么打扮？不是給你升職加薪了？怎么還穿著侍應生的工裝？”

林嘯愣了下，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眉姐，我覺得這挺好的啊，干凈，暖和，干活利索。”

“好個屁！”柳如眉氣得差點翻白眼，蔥白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林嘯鼻子上，“老娘不是剛給你發了整整一千大洋的獎金嗎？”

“那可是真金白銀，響當當的一千塊，你就是去買身像樣的西裝、換雙新皮鞋能花多少？”

“你現在是百樂門的領班，不是端茶倒水的侍應生，人靠衣裝啊好弟弟，你就不能爭點氣？”

林嘯心里門兒清，那一千大洋，前腳到手，后腳就塞給孫茂才了。

孫茂才需要維持上海灘的情報網。

這玩意如同饕餮，時時刻刻都在吞金。

可是，卻能在必要時候發揮媲美千軍萬馬的價值。

另外他也安排瘦猴尋找新的安全屋，狡兔三窟的布置也需要啟動資金。

錢？

在他眼里就是流動的命脈，穿在身上哪有攥在手里換情報換安全實在？

但他嘴上不能這么說。

“嘿嘿，眉姐教訓的是，”

林嘯依舊陪著笑，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可我這不是…節儉慣了嘛，衣服能蔽體保暖就行，花里胡哨的……”

“閉嘴！”

柳如眉懶得聽他狡辯，一把挽住林嘯的胳膊，那溫軟飽滿的觸感瞬間透過薄襯衣傳遞過來，帶著馥郁的香氣。

“哎喲！”林嘯猝不及防，被那驚人的彈性和熱度弄得渾身一僵，下意識想抽手，“眉姐！這…這大庭廣眾的……”

“大庭廣眾怎么了？姐姐我樂意！”

柳如眉非但沒松手，反而抱得更緊，幾乎半個身子都貼了上來，不由分說地拽著他就往停在路邊的凱迪拉克走，“少廢話，跟我走，今晚不把你這一身破爛扒了換身人模狗樣的行頭，老娘名字倒過來寫。”

林嘯被那股香風和不容抗拒的力道裹挾著，踉蹌地跟著走，嘴里還在“掙扎”：“眉姐，輕點，胳膊要斷了。我…我自己能走。”

“斷不了，細皮嫩肉的，裝什么糙漢子。”

柳如眉頭也不回，把他塞進后座，自己也跟著擠了進來，對司機吩咐道：“‘榮昌祥’！”

片刻后，“榮昌祥”洋服店。

這是上海灘頂級的西裝定制店之一，櫥窗里展示的模特穿著筆挺的英倫風西裝，氣派非凡。

店里彌漫著高級毛料和皮革的淡淡氣味，燈光柔和，店員穿著考究，態度恭敬。

柳如眉顯然是這里的常客，一進門，掌柜的就親自迎了上來，滿臉堆笑：“柳小姐大駕光臨，這位先生是……”

他目光掃過林嘯那一身簡陋侍應工裝，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但職業素養讓他立刻恢復了笑容。

“給他從頭到腳配一身最好的。”柳如眉松開林嘯，女王般下令，“要快，要合身。要最顯氣質的。”

“好嘞！包您滿意！”掌柜的連忙招呼最有經驗的老師傅過來。

然后，林嘯低估了柳如眉的惡趣味。

接下來整整一小時時間，幾乎成了這女人的“換裝秀”表演。

而他則成為了那個被隨意擺弄的衣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