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打工還給你的?！?

池田綾瀨的聲音哽咽，她保持著坐在地上的姿勢，用膝蓋藏住自己的臉，只有嘟囔的聲音從那團黑漆漆的長發底下傳出來。

藍白兩色的運動服并不整潔，像是醬汁或者油漬的東西沾染在褲腳、大腿等部分，顯得格外搶眼。

黑色的羽絨服略微有點短小，使得她坐在地上的時候，背后會露出來一大截，而里頭的單薄的毛衣又塞在褲腰帶里。

她就這么坐在走廊的地上，靜靜地看著淺野悠怒視二姨她們離開的背影。

池田家為了炒股借了不少錢，雖然曾經的確真的有機會可以還債，但是卻被父親拿去繼續炒股，記得那些錢似乎是母親從她的情人那里拿來的，結果卻成了泡沫，消失在了股價下跌的箭頭上。

最后，母親不再回來，父親則是終日酗酒。

池田綾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辦，只在青山高等中學讀了一年書的她自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又因為青山高等中學不允許打工，所以她在這種在這種狀態下上了半年書。

直到債主追上門，夫妻倆才帶著池田綾瀨東躲西藏，輾轉多地，最后還是回到了東京。

父親說一定會憑借原來的履歷找到一份工作，母親也說自己一定會努力，可是卻將池田綾瀨丟在了這里，再沒有過問過。

直到他們兩人自殺的消息，透過醫院的傳信經由房東太太之手傳到了她的面前，已經是在去年六月份的事情了。

淺野悠沒有回答，看著那三個鬧事之徒完全離開了街道，那令人煩躁的笑聲終于止住了之后，才回過頭去看她。

“我謝謝你幫我還，但是這不行，到底還是你的錢，我知道你有健康證，過兩天我們去辦理個賬戶，我把錢都轉回給你。”

池田綾瀨說話的時候不斷抽噎，身子微微顫動，很是可憐。

可是淺野悠并沒有為她提供些許溫存，而是選擇蹲下，開始收拾地上的食物殘骸。

這些其實都是昨晚淺野悠去超市蹲點搶特價的時候搶到的，最便宜的豬肉便當和沙拉，帶回來之后放在房東太太家的冰箱保存，早上再拿回來當作早餐食用。

要知道，每天超市更換特價牌的時候都是相當慘烈的修羅場，要不是淺野悠人高馬大，興許保不下這兩個便當，現在倒好，隔著包裝盒和袋子都被壓扁了。

不過還好，只是盒子出現了變形，里面應該沒啥大問題。

“你要吃嗎？還是說我等下出去給你買點新的？”

淺野悠晃悠了手中的豬肉便當，透過透明的盒子，不難發現豆芽已經和米飯融為一體，昆布也已經和小魚干緊密包裹。

所幸這是通過微波爐加工過之后才拿上來的，還保持著相當的溫度。

淺野悠當流浪漢的那幾周，吃過比這種東西更爛的玩意兒，所以看見這兩個大便當只不過是外殼產生了形變，內心還是相當寬慰的。

也真虧她那兩腳沒有把盒子里面的食物給踩出來。

“欸？”

池田綾瀨從膝蓋和雙手當中，將已經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展露出來，雖然營養攝入的不夠，看起來瘦瘦巴巴的，但是臉頰的微微的嬰兒肥還是初具雛形。

她望向了淺野悠手中的便當盒，在她眼中，這便當已經不能稱之為食物，哪怕淺野悠未曾注意，或者是不愿注意，池田綾瀨也要說：

“我、我可以去求求房東太太的！她一定會愿意給你新鮮的食物的，這些東西就留給我，好嗎？”

之前淺野悠就覺得這小妮子似乎將低頭鞠躬的事情說得稀疏平常，而她自己卻鮮少為了自己而彎過腰，她基本上只是為了別人的時候才會低頭。

這樣不好。

“請問！”

淺野悠高舉右手，打斷了少女將要撲過來奪走被踩過的便當盒的動作，見淺野悠忽然高舉手臂，同時提高音量，少女一愣，不由得正坐：

“欸？呃，好的，你問?！?

她雖然兩眼淚汪汪，止不住要吸鼻涕，但是還是規規矩矩地跪坐在地面，很是乖巧。

“這便當是誰買下來的？是誰在慘烈的特價便當區蹲守半個小時，將想要全款購入的顧客用眼神驅趕走的！”

“欸？??？我、我沒這么干過……”

池田綾瀨有些傻眼，今天她因為要在“幸腹食堂”幫忙，所以并沒有去搶便當，以往都是她下午在服裝廠工作完，跑到超市購買便當回來的。

但是她沒想到淺野悠會用上眼神戰術——

試想一下，一個流浪漢打扮的男人在特價便當的攤位面前盯著你，一看見你拿起將要換上特價標簽的便當的時候，他的表情、神態忽然變得猙獰，你會怎么做？

池田綾瀨覺得自己要是遇上這種情況，一定會立刻逃走。

“所以這兩盒便當就是我的戰利品！由我說了算！”

聞言，池田綾瀨皺了皺眉，表情顯得更加扭曲，她不希望淺野悠為了自己做出這么多，因為這樣不值得，遂哭道：

“你真不用這樣的……我、我會努力的……不管是什么我都會——”

“欸欸欸！這話可不興說嗷！”

淺野悠立刻打斷了少女的哭訴。

他并非是想要讓池田綾瀨對自己感恩戴德，只是對這個女孩十分好奇，初次見面就愿意聽你說話，即便你是個流浪漢也將自己的小家讓給你——

都不知道該說這個女孩子是愚蠢，還是天然。

可她在外又精明得很，昨天還費盡心思想給淺野悠買一塊鯛魚燒，和小販討價還價良久，終于爭取到一塊干癟的鯛魚燒，一人一半，他吃魚頭那半。

“不過既然你都說了什么都可以，那我就不客氣地提要求了哦？”

淺野悠的臉上浮起壞笑，正準備狠狠地提出一些很壞很壞的要求，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少女的胸懷。

察覺到淺野悠視線的池田綾瀨身子一僵，抬起手臂準備遮擋，卻不知為何放下了：

“你、你說……”

少女的臉頰微紅。

“從明天開始，我們可能要省吃儉用的過活過，我將成為你的第一債務人，從今往后，你什么事情都必須！聽我的！”

淺野悠露出賤兮兮的笑容，就差來上一句“桀桀桀”宣告自己的邪惡本性，卻不料這個要求說出口，少女愣神了些許。

然后破涕為笑：

“哈哈哈！淺野桑！你這……不值得啦……”

笑著揮揮手表示無語，然后忽然又變成了哭哭臉，她最后幾乎是又哭又笑，有些奇妙。

最后演變為無法遏制的嚎啕大哭。

“我陪你去一趟京都吧？總要回去的不是嗎？”

淺野悠看著嚎啕大哭的少女，決定去一趟京都拿骨灰，似乎是作為抵押而被放在那里的，差不多也該到了那群人覺得不舒服和煩躁的時候了。

畢竟別人家的骨灰一直放在家里也不是回事兒，就算是放在爺爺奶奶家的靈位上，也不合適，太不吉利。

更別提池田綾瀨家里復雜得很，相當麻煩。

“不要……你、嗚嗚嗚嗚！不要！”

池田綾瀨不斷用手臂去擦拭淚水，卻不料越弄越多，已經有些一發不可收拾了。

她不想讓池田綾瀨為自己付出這么多，因為兩人不過萍水相逢，真的不值得為了她這樣沒有未來的人付出一切。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淺野悠其實早從在天臺上的時候，就吃定她了。

“那你陪我去吧，我想去采風，寫新書，你知道的，我的稿費還在路上，上次的稿費已經沒剩多少了?！?

淺野悠笑著搖了搖頭，掏出兜里僅剩的大概30張諭吉，《且聽風吟》第一二章的稿費只剩下這些了。

扣完稅、還給“幸腹食堂”和坂田龍二那個黑道，剛才又花出去一部分，現在當然沒剩多少了。

而《一碗清湯蕎麥面》的稿費還未出來，具體情況也不清楚。

“你又來！嗚嗚嗚！你怎么又這樣??！”

少女又哭又笑的模樣十分可愛，甚至有種讓人狠狠地抱上去的沖動，但淺野悠不行。

他想著要不要伸出手為她抹去淚水，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購物籃里頭的沙拉弄臟了。

故而，他伸不出手，只能看著少女的淚滴止不住地滾下，順著姣好的臉龐，慢慢地落在這寂寥的冬日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