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努力協調家庭事，波折不斷心未改

一、臺北堂前

臺北的梅雨季總帶著化不開的濕意，陳家老宅的八仙桌上，臺南黑鮪魚的油脂在瓷盤里凝成珠狀。陳子仲的母親用公筷把魚腹最肥美的部分夾給劉敬棋寄來的鄭州特產——真空包裝的道口燒雞，油紙袋上的“中華老字號“字樣被梅雨洇得發藍。

“出版社的林總編打了三通電話，“父親放下手里的青瓷茶杯，杯底的“淡水河“字樣映著窗外的雨，“說臺南故宮的特展想請你做策展人，編制落在臺北市立美術館，五險一金都按最高標準繳。“他從公文包抽出份燙金聘書，“下周一就得答復，過這村沒這店了。“

陳子仲的指尖劃過聘書邊緣，紙質的觸感讓他想起劉敬棋昨天發來的照片：鄭州工作室的門框上，她用紅筆寫著“兩岸紋樣研究室“，筆畫間還留著修改的痕跡——“岸“字原本少了中間的“干“，后來補上去時，墨汁暈成了小小的太陽。

“我和敬棋計劃在鄭州辦個紋樣工坊，“他往母親碗里添了勺虱目魚湯，“上周去考察了場地，就在黃河博物館旁邊，走路五分鐘。她爸媽說......“

“她爸媽當然說好了！“姑姑突然把筷子拍在桌上，銀質的筷架在紅木桌面上彈了彈，“他們就一個女兒，巴不得你上門當女婿！你弟弟在倫敦定居，家里就剩我們老的，你走了誰管？去年臺風天老宅漏水，我和你媽搬書搬得腰都直不起來！“

母親的眼圈紅了，往他碗里塞了塊魚皮：“媽不是不通情理，是怕你在鄭州受委屈。上次視頻，看見敬棋家的廚房掛著辣椒串，你從小吃不得辣，時間長了怎么熬？“她忽然從抽屜里翻出本相冊，指著1998年的全家福，“你五歲時生水痘，守在床邊給你講故事的是誰？還不是我和你爸。“

雨聲敲在琉璃瓦上，像誰在用指節輕叩記憶的門。陳子仲想起藺相如避讓廉頗的典故，當年在西安研究室，劉敬棋總愛說“將相和不是退讓，是把對方的難處放在心上“。他從包里掏出個錦盒，里面是臺北故宮文創店的復刻銅鏡，鏡面刻著“和為貴“三個字。

“這是給爸媽的，“他把銅鏡放在桌上，鏡面映出窗外的雨簾，“敬棋說，鄭州的冬天有暖氣，廚房可以裝兩個灶臺，一個炒臺灣菜，一個做河南燴面。她爸媽還說，等工坊開張，就把隔壁的空房收拾出來，給你們留著常住。“

父親拿起銅鏡，指腹摩挲著“和“字：“你爺爺臨終前說，他在鄭州有個同窗，當年約定'兩岸通車就一起爬嵩山'。現在車通了，人沒了......“他忽然嘆氣，“你要是真想去，就把工坊的臺北分部設在老宅吧，東廂房空著也是空著。“

姑姑還想說什么，卻被父親用眼神制止了。陳子仲望著窗外的雨，忽然明白“將相和“的真諦——不是一方妥協，是像兩塊拼合的陶片，各自帶著棱角，卻能在彼此的紋路里找到安穩的位置。

二、鄭州深院

鄭州的夏夜裹著黃河的潮氣，劉敬棋家的老院里，葡萄藤的影子在青磚地上晃成一團。父親把冰鎮的綠豆湯倒進粗瓷碗，冰塊碰撞的脆響里，混著遠處二七塔的報時聲——晚上八點整，正是臺北的九點，陳子仲該結束和家人的晚餐了。

“省考古所的調令下來了，“母親往她碗里放了勺蜂蜜，“明年升研究員，分的房子在金水河畔，離我們老院騎車十分鐘。你王阿姨說，她侄子在省委宣傳部，人老實，下個月安排你們見個面......“

“媽！“劉敬棋的湯匙碰在碗沿上，瓷片的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我和子仲......“

“子仲子仲，就知道子仲！“父親把蒲扇往石桌上一拍，竹篾的紋路在燈光下像張網，“他能給你什么？臺北離鄭州兩千公里，你爺爺當年就是因為跑船跑遠了，才和家里斷了聯系！上次你去臺北感冒，發燒到39度，還不是自己扛著去醫院？“

葡萄架上的燈泡忽明忽暗，劉敬棋想起上周視頻時，陳子仲指著書房的藥箱給她看：“退燒藥、胃藥、創可貼都備齊了，你名字貼在上面，不會拿錯。“他母親在旁邊笑著說：“以后讓子仲學做河南燴面，等你來了天天給你煮。“

“我們打算半年在鄭州，半年在臺北，“她給父親遞了片西瓜，“工坊的賬目由齊景松和欒菊共管，兩邊的收入四六分，臺北多一成，算給叔叔阿姨的生活費。子仲說......“

“他說的比唱的好聽！“母親把西瓜皮扔進竹筐，“臺北的房價多貴？你們倆那點稿費夠買個廁所嗎？我同事的女兒嫁去高雄，三年回不了一次家，生了孩子婆婆都不讓帶回來，你想走她的老路？“

父親從堂屋拿出個木匣子，里面是1947年的鄭州老地圖，用紅筆圈著的“劉家胡同“早已拆成了商業街。“這是你太爺爺畫的，“他指著地圖邊緣的小字，“上面記著咱們家從明永樂年就在這住，院子里的石榴樹，是你爺爺出生那年栽的。“

劉敬棋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陳子仲發來的消息：“我爸說，東廂房可以改造成展廳，擺你們的陶片。“附帶的照片里，他正站在老宅的東窗下，手里舉著把卷尺，窗外的雨停了，月亮從云層里鉆出來，照在他肩頭的落發上。

她忽然想起廉頗負荊請罪的故事，當年在南京文學院，張教授說“真正的和解，是敢把自己的軟肋亮給對方看“。她從包里掏出份文件，是兩岸公證處的公證書：“陳子仲自愿將臺北老宅的50%產權贈與劉敬棋，劉敬棋自愿將鄭州工作室的50%股權贈與陳子仲“。

“這是子仲讓我帶來的，“她把公證書放在石桌上，夜風掀起紙頁的邊角，“他說，以后臺北有我的一半，鄭州有他的一半，兩邊都是家。下個月他來鄭州，想陪你們去爬嵩山，說'替爺爺完成約定'。“

母親的手指在公證書上抖了抖，忽然抹了把眼淚：“我不是要他的房子......是怕你受委屈時，連個哭的地方都沒有。“父親拿起公證書，對著燈光看了又看，忽然笑了：“這小子，倒像藺相如，知道拿誠意說話。“

葡萄藤的影子在地上晃得更歡了，劉敬棋望著手機里陳子仲的照片，忽然明白，家庭間的隔閡從來不是堅冰，是需要用“將相和“的智慧慢慢焐化的雪——你退一步，我讓三分，最終在彼此的牽掛里，找到那個最舒服的距離。

三、隔空籌謀

臺北的雨停了，陳子仲站在老宅的東廂房里，用卷尺量著墻面的寬度。齊景松舉著計算器在旁邊念叨：“展柜做玻璃的，三層，每層承重五十公斤，夠擺二十片陶片。空調要除濕的，臺北梅雨季濕度大......“他忽然壓低聲音，“你姑姑剛才打電話給你弟，說要讓他回來勸你，你得想轍。“

手機視頻里，劉敬棋正在鄭州工作室釘釘子，錘子敲在木框上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像在打某種暗號。“我媽把王阿姨侄子的微信刪了，“她笑著舉起手里的臺布，上面印著半坡魚紋和臺南貝殼紋，“說'這才是我未來女婿該有的審美'。“

鏡頭掃過她身后的書架，陳子仲的《紋樣的遷徙》和她的《中原陶紋圖譜》并排擺在最上層，書脊上貼著小小的磁鐵，吸在一起分不開。“我爸說，“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些，“可以先在鄭州辦婚禮，請臺北的親戚過來，機票他報銷。“

陳子仲的指尖頓在卷尺上，東廂房的月光正好落在他手背上，像片溫柔的霜。他想起藺相如給廉頗的信：“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也。“此刻才懂，所謂“國家之急“，在小家層面，就是讓愛的人都安心。

“我姑姑那邊我來搞定，“他對著鏡頭笑，“她最疼小侄女，我讓倫敦的弟弟寄張孩子穿漢服的照片，說'想讓妹妹從小認得出中國紋樣'。“他指著墻角的紙箱，“這是臺北的伴手禮，鳳梨酥要低糖的，你媽有糖尿病；太陽餅要臺中老店的，你爸上次說好吃。“

視頻那頭傳來欒菊的大嗓門：“敬棋！鄭州的婚慶公司說可以搞'陶紋主題'，用兩岸的紋樣拼喜字！“劉敬棋回頭時，陳子仲看見她耳根的紅暈，像極了當年在南京銀杏道上，她被他夸“拓片拓得好“時的模樣。

“其實我爸媽不是非要爭在哪定居，“她的聲音帶著笑意，“是怕老了沒人管。剛才我媽偷偷問，鄭州到臺北的高鐵什么時候通，說'通了就常去看你們'。“

陳子仲忽然想起父親翻出的老相冊，1950年的照片里，爺爺站在臺北車站，胸前別著枚鄭州中學的校徽。原來所謂的“家庭阻力“，不過是代代相傳的“怕“——怕分離，怕遺忘，怕那些沒說出口的牽掛，最終變成再也無法彌補的遺憾。

四、紋以載道

鄭州的秋陽曬得人暖融融的，劉敬棋家的老院里，陳子仲正和父親一起給石榴樹刷防蟲漆。老人的手在樹干上比劃著：“這樹有靈性，你上次來澆水，今年就多結了二十個果。“他忽然壓低聲音，“你姑姑那邊，我托臺北的老戰友去說和了，他是你爺爺的部下，說話管用。“

堂屋里，母親正和陳子仲的母親視頻，兩人對著屏幕研究河南燴面的做法。“要用羊骨湯燉三個小時，“劉敬棋的母親舉著根羊骨，“花椒要放河南的，比四川的香......“陳子仲的母親在那頭記筆記，鬢角的白發在臺北的日光燈下泛著銀光。

姑姑的視頻請求突然跳出來，鏡頭里的小侄女舉著幅畫：“大伯，我畫了鄭州和臺北的地圖，用彩虹連起來了！“陳子仲接過手機時，看見姑姑站在東廂房門口，展柜的玻璃擦得锃亮，里面已經擺上了幾片陶片——正是劉敬棋寄來的鄭州標本。

“藺相如和廉頗，“父親拍著陳子仲的肩膀，指著院子里的葡萄架，“就像這架子和藤，少了誰都結不出果子。家庭也是這樣，爭輸贏沒意思，要像你們研究的紋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劉敬棋端著兩杯水出來，杯子上的圖案是她特意定制的：左邊是臺北故宮，右邊是鄭州商城，杯沿相碰時，正好拼成完整的“和“字。“剛才臺南的出版社打電話，“她把水杯遞給兩位母親，“說要把我們的故事編成繪本，叫《兩岸的陶片會說話》。“

陽光穿過葡萄藤的縫隙，在地上拼出細碎的光斑，像無數個小小的“和“字。陳子仲望著手里的水杯，忽然明白“將相和“的終極意義——不是化解矛盾的智慧，是讓愛與牽掛，能在理解與包容里，找到最舒服的存在方式。就像那些跨越海峽的陶紋，歷經千年依然能彼此呼應，不是因為從未有過裂痕，是因為每道裂痕里，都藏著想要靠近的溫柔。